薛姨妈啐道:“呸!我还不知道你姨妈?她若果然有办法救蟠哥儿,这会儿子早已经把得意都写在脸上了。她拿这些话来搪塞你,你竟还信以为真?!我苦命的蟠哥儿,若他有个好歹,你我也都不必活了!”
薛宝钗听得心头火起,眼中不觉涌起一抹忿然。正想开口质问薛姨妈,难不成家里唯独一个薛蟠最重要不过,哪怕他成日里打架斗殴,不学无术,也把他看得和性命一样重要不成?那她呢!她样样拔尖儿,从小到大聪慧机敏,便是当年父亲在时也把她看作儿子一般教养!若非父亲去得早,何时轮得到薛蟠这样德行的人执掌家业!
贾宝玉忽而道:“姨妈,你别着急,太太既说这话,定已有了把握。”
他突然进屋来,薛姨妈这会儿也不敢撒泼,连忙整了整衣襟,又抹了眼泪,擦了双手,才拉住贾宝玉的手哭道:“我的儿,你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苦啊!你薛大哥哥虽是个混账的东西,可那也是我生我养到这么大的,若他果然有个三长两短,可要我怎么活啊!”
幼年丧父,青年丧夫,薛姨妈本就不甚坚强的心愈发脆弱。这当口,偏又出了薛蟠这样的事儿,薛姨妈但凡想到将来果然“中年丧子”四字上,就恨不得一命死了干净。
贾宝玉连忙安慰道:“姨妈将来有的是福享呢,岂不知‘否极泰来’四字最是应验。薛大哥哥是个有福气的人,定然不会出事。姨妈只管放宽心,外头的事都由咱们家打点,您只安心养好身子,其余诸事一概不需费神。”
薛姨妈连忙擦了眼泪,正视着贾宝玉的双眼,定定地说:“我的儿,你千万要念着你和你薛大哥哥素日的情分,好歹请你太太尽力相帮,来日我必大礼相酬!”
贾宝玉连连摆手,“姨妈原是家里人,如何说这样的话,倒显得我们两家生分了。我这就去求老爷和太太去,姨妈放心就是了!”
说完,已经起身就走。薛姨妈连忙叫薛宝钗赶去送一送贾宝玉。
她这时已是病急乱投医,哪里管得了贾宝玉平日里不过是个只会吟风赏月,伤春悲秋的纨绔子弟,只一心盼着贾宝玉果然能说到做到,请了贾政和王夫人二人倾力相帮!
薛宝钗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贾宝玉的身影了,在屋外又站了许久,才慢慢回身进屋。对上薛姨妈那双亮的骇人的眼睛,薛宝钗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径自回了自己的屋里。
贾宝玉到贾母房中时,可巧贾政才下了值回府,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给贾母请安问好。贾母见他父子俩来了,更是高兴,忙命他们坐下。这才笑着指向桌上盘子里装的瓜果笑道:“老大给带来的瓜果,都是进上的新鲜东西,你们也尝一尝。”
贾政谦虚地摆了摆手,贾宝玉倒是吃了一颗脆枣,甜津津,脆生生的。想着自己屋里服侍的晴雯素来爱吃果子,便趁着众人说笑的空当儿,忙伸手取了四五个放进袖袋里。
贾母见贾宝玉吃了一两个就停下了,笑着问他:“方才去哪里了?我让琥珀去叫你,偏生找不到你人影。外头这样冷,你若要出府,也该知道要穿上披风再出去呀。”
贾宝玉起身笑着回答说:“回老太太的话,并不曾出府去,只是路上碰见了宝姐姐,听说姨妈病重,故而去看一看她。”
贾母闻言,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想到薛家进京时,她已经特意安排她们一家都住在了东南角上的梨香院里,按理来说,若非刻意绕路过去,贾宝玉也不该和薛宝钗碰见。既说是无意碰见的,可见是薛家母女刻意勾|引了!
贾母看向王夫人,冷笑道:“薛家到底也是亲戚,老二家的,你也该好生交代清楚。府里上下何处可去,何处不可去。若一时冲撞了薛大姑娘,只怕两家脸上彼此也不好看吧。”
王夫人垂眸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儿知道了。”
贾母说罢,又向贾宝玉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只是薛姨妈既重病在身,你不说避忌些,偏还往上凑。知道的,说你孝心可嘉;若是不知道的,指不定要笑话咱们家不懂礼数了。她家又是有姑娘待字闺中的,你这样莽撞,仔细冲撞了薛大姑娘还不自知呢。”
“你若是想找姐姐妹妹说笑,去找三丫头四丫头都使得。再不然,我明儿个打发了宋嬷嬷去接了你史大妹妹来,可好?”
贾宝玉虽不服气,可见贾政脸上闪过一丝厉色,连忙吞下了那些反驳的话,乖乖的低头应是。
王夫人听到这话,嘴角挑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呵,说什么冲撞不冲撞的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不过是看不上薛家,偏想把史家的那个野丫头和自己的宝玉配成一对儿罢了!老太太果然好算计!想来那日在窗角下把自己的话都听了走的史湘云,定是没少在老太太耳边编派吧!
王夫人心里有气,贾母看重史湘云,她偏生要抬举薛宝钗!
正在这时,冷不防一直吃瓜围观的贾赦丢开手里的瓜皮,慢条斯理地开口问:“怎么?家里来亲戚了?还病了?”
第54章
贾赦一开口, 屋内立时便沉寂了一瞬。
贾政轻咳一声,看向王夫人问:“怎么?姨太太病了?”
王夫人含笑道:“蟠哥儿出了些事儿,做娘的哪有不担心的,恐怕因心思过重方病倒了。”她避重就轻,只一句话轻轻带过。
贾母却立时品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皱眉问道:“蟠哥儿出了什么事儿?”
王夫人看了一眼王熙凤, 示意她上前回话。可王熙凤只耷拉着眼皮子站在一旁, 并不作声。王夫人拿不准她是故意的还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色, 又怕贾母不耐烦, 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回答说:“说是蟠哥儿前几日冲撞了贵人, 被五城兵马司衙门给押走了,如今在刑部大牢, 轻易不得放出来。”
“如何出了这样大的事儿,阖府却无一听闻!”
不等贾母开口,贾政倒先站起身呵斥一声!说罢, 连连踱步, 额头上不一会儿就满是汗水了!
王夫人掩面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许多的事情。也是今日方得知了, 老爷千万要救一救蟠哥儿!我妹子半生只得一子,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只怕我妹子也是不能活的了!”说罢, 已经哽咽难言。
贾政紧拧着眉头, 吁吁喘气:“既说是冲撞的贵人, 可知道冲撞的是何人?”见王夫人连连摇头, 贾政瞪大一双眼睛,“你……你什么也不知道,便要我去救人!我哪里有这样天大的面子!连个门路也摸不清楚,倒要我去求谁?”
王夫人只知一味掩面低泣,贾母也连声叹气:“我早知你妹子一家上京住在咱们家多有不便。只是想到她一个孤母寡妇,若要她立时就去她自己从前买的旧宅,又怕落了你的埋怨。如今可是应了我当初说的话了,那个薛蟠原就是个不省事的,成日里斗鸡走狗,便是如今能救他出来,将来也保不齐他要送了性命!”
贾母此话说得极重。她原就不大看得上薛氏商贾之家,偏王夫人像是诚心要和自己打对台戏一般,拼了命地要把薛家抬举起来。
莫说她如今年纪是大了,可还没到那耳聋眼花的地步呢!府里如今好在有王熙凤管着中馈,又是有雷霆手段的。虽然和王夫人还算亲近,可如今也渐渐地有了几分想要独揽的苗头来。贾母对王熙凤并无嫌恶,对王夫人却着实不甚喜爱!
前几日她常听到她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三三两两地传出几句闲言碎语,句句都是赞薛家的宝姑娘如何如何端庄大方,又如何如何亲厚平和的!贾母冷笑一声,把个亲戚家的女孩子抬举得这样,倒把自家正经的姑娘都逼得倒退了一射之地!难怪近日她着人去接林黛玉和念春,两家都推辞了,想来问题的症结便在于此了!
想到这里,贾母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夫人,转而向王熙凤道:“珠儿媳妇儿,如今你管着府中上下,吃穿用度可要精细些。姑娘该用什么很不必省俭,外头来的和自家的终究不同。须知一家不管两家事的道理,你可明白?”
王熙凤低头应道:“老太太,孙儿媳妇儿明白了。”
贾母又向贾政道:“到底还是你的妻妹,亲戚一场,若不相帮,只怕寒了众人的心了。你好歹走动走动,若能相助一二,也该尽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