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见状,也冷笑着附和:“可不是?想来冯姨娘平素也不把尊卑上下放在眼里的,仗着有人撑腰,府里谁人不敢指摘。咱们是哪个名牌儿上的人,岂敢太岁头上动土。”
“三姑娘、四姑娘,可不敢这么说呀!”
贾宝玉被元春牵着,这时见几个姐姐都脸现怒容,虽也觉得含春哭得可怜,可素日里,他同念春最是亲密的,这时也挣了元春的手,跑到含春跟前说:“六妹妹,你说你是庶出的,可大伯和大伯母何曾亏待过你什么?咱们姊妹间也从没有缺了你短了你的。倒是你常日里见七妹妹有好吃好玩的,总想着要抢来占为己有。七妹妹不同你计较,那是她心胸大度的缘故,若放在别家,难不成也都由着你这样不成?”
含春被宝玉这样一说,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只嘤嘤哭个不停。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话,你们都护着她!凡事都是她对,我错!我哪里配和你们做姊妹!”
元春恨得咬牙切齿,伸手把含春从冯姨娘怀里拉了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倒有脸哭,我都替你臊得慌!七妹妹年纪最小,不说嫡庶有别的话,便是按着年纪来,也该爱惜她些,谦让她些。你倒好,仗着年长她一两岁,反倒整日里寻她的不痛快,我真是恨不得要打你一顿才好!”
“啊,大姑娘使不得呀!”
冯姨娘只当元春真的要打下手去,护女心切,猛然向着元春一扑。元春被她狠狠一撞,正巧摔在了小径上,额角被尖锐的石子划了一道口子,当下流了许多血来。
念春惊呼一声,甩开迎春的手,上前就把冯姨娘狠狠一推。
冯姨娘见元春额角见了红,心里正是惶恐的时候,哪里有防备。此刻被念春对着腰上一推,也跌跪在地上,脸上青白交错,冷汗密布。
那边探春和慕春一人一边扶着元春,见冯姨娘跌跪在地上也不理会,宝玉早掉头往贾母那里跑去叫人了。迎春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有心要劝慰两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见念春把个小圆脸蛋儿鼓得同包子一般,气呼呼的站在冯姨娘跟前,心里急得直上火。
“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动手推我大姐姐!”
“我,我和你拼了!”
念春气得半死,无奈人小力微,扑上前狠狠抓挠了冯姨娘两下也不过是扯得她钗环散乱而已,实质伤害等同没有。含春早吓得缩在了冯姨娘身后,见念春气冲冲地来打冯姨娘,动也不敢动,更遑论阻止她了。
不消片刻,贾母带着一帮丫鬟仆妇都来了,见元春额角血迹已蜿蜒到了下巴,心里又急又怒,一面让人扶了元春回屋,着人领了帖子去找太医,一面举起拐杖狠狠地砸了冯姨娘肩背几下,又命人速去把贾赦与张氏叫来。
宝玉怕人多伤了念春,一来便先把念春牵到了一边。这时跟着元春先回了贾母屋内,一大一小两只红着兔子眼睛趴在元春榻前,忧心忡忡地看着太医诊治。
贾赦和张氏来的时候,元春的伤口方才包扎好。因王氏今日出门去了,贾政又还在工部,故而不曾惊动他们夫妻二人。贾赦与张氏连忙向贾母请了安,见贾母冷着脸色,贾赦一眼便扫到了地上跪着的冯姨娘。
“母亲,这是怎么了?”
“你怎的不问问这贱.人!”
贾母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一句话说出口已是气喘吁吁,琥珀连忙端了茶来给贾母顺气。贾赦上前一脚便把冯姨娘踹得背过身去,怒喝道:“说!你做了什么事,叫母亲气成这样!”
“老爷,老爷!老爷,贱.妾冤枉呀,求老爷做主!”
张氏淡淡地扫了冯姨娘一眼,见她趴伏在贾赦脚边,双手紧紧地拽着贾赦的衣袍下摆,不由得冷笑道:“这时倒知道要喊冤,我却想知道你是哪来的胆子敢向大姑娘动手!”早在来的路上,张氏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心中原就憋着一股气,好个冯姨娘,生的好女儿,也敢欺辱到念春头上来!
“贱.妾不敢呀!便是给贱.妾吃了熊心豹子胆,贱.妾也不敢呀!”
冯姨娘乃是早年在长乐坊里受过调教的,一身勾.搭人的本事,被贾赦的同僚买回去调教了小半月便送与了贾赦。平日里泼辣张扬,也是难得一见的性子,得了贾赦几次喜爱,又生了含春,自是在府中风光得很。加上张氏素日不曾为难她些什么,两个姨娘里,她也比邱姨娘会奉承贾赦,向来恣意惯了。这时伏低做小,反倒另有一番楚楚可怜。
“贱.妾乃是一时失手,无意伤了大姑娘,并非存心的呀!求老爷明鉴,老太太明鉴!”
贾赦见她钗环撒乱,披头散发的样子,到底念着这几年的情谊,心有不忍,正要开口时,忽地贾母碧纱厨后跑出一人来。
“老太太!呜呜呜,大姐姐流了好多血!”
第4章
一张粉嫩嫩的包子脸皱成一团,串串泪珠从脸上滚落,抽抽噎噎的样子看着恁得教人心疼。小姑娘胖乎乎的小手攥成一个小拳头,抵着嘴巴哭得快要断气了。
“老太太,呜呜呜,大姐姐,大姐姐她……她流了好多血!呜呜呜!”
贾母被念春这模样吓了一跳,先一步把念春先搂进了怀里,正要哄她不要哭时,听得念春哭着说出这话,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元春那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姑娘,学识修养都是一等一的侯门小姐做派,这是指着将来有朝一日入了贵人的眼,挣个好前程的。倘若真有个万一……那可怎么是好!
念春抽噎着拽住贾母的袖子,哭得气都喘不匀了,“老太太,快、你快去看看大姐姐吧。”
贾母这时也没心思处理冯姨娘的污糟事了,指着贾赦怒喝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忙拉着念春往碧纱厨后面去了。
才一进屋,贾母急得煞白的脸色才缓过来几分。无他,只因元春一脸晕红的靠在一只滚边金枝线叶蜀锦抱枕上,额角上了药,这时已不怎的显了。一直给贾府看诊的张太医垂首坐在桌边,提笔写着方子。元春的大丫鬟抱琴面上含笑地先来给贾母请了安。
探春和慕春早被贾母打发着带了宝玉回荣禧堂,这时并不在此处。
贾母疑惑地看了一眼元春,正待开口要问,元春却先开了口。
“老太太怎么来了?脸色瞧着竟不好,是不是冯姨娘惹得您生气了?”
念春扶着贾母坐到炕上,自己扯了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她是坏人,推了大姐姐,害得大姐姐流了好多血,刚才还气得老太太手都发抖了,呜呜呜。”
“哪里就流了好多血,现下上了药,不都好了嘛。快别哭了啊,你看大姐姐都受伤了,难道我们念丫头还舍得要大姐姐再来哄你不成?”元春忙拉过念春,细心地替她擦了眼泪,又伸手抚了抚念春头上的两只小花苞,笑道,“知道我们念春最是有孝心的孩子了,这会儿就别哭了好不好?”
“嗯,念春不哭,可是大姐姐真的流了好多血!”
怕贾母不信,念春伸手扯了两下元春腰间的被子,被元春摁住了,还眨巴着眼睛对着贾母道:“老太太,刚才大姐姐的衣裳都红了呢,可吓人了!”说着,伸出小手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贾母微微一愣,先是不解,后见元春一脸羞容,心思一转,瞬间便明白了。拉了念春在怀里,笑呵呵地说:“我们小念春是被吓到了是不是?你大姐姐这是长大了,等念春再过几年就明白了。”
元春羞得耳朵都红了,俏脸含春地侧过身子。
贾母却是老怀安慰。
元春样样儿都好,模样性情处处拔尖儿。唯独这身子,生来有些宫寒之症,别人家的姑娘大多十一二岁便来了葵水,偏元春今年都十五了,葵水却是一直未至。为着这个,贾母没少私下里延医问药给元春温养着。谁想今日偏凑了巧,贾母心中的十分怒气,此时也因此事去了三四分了。
念春不太懂这些缘故,但见元春粉面朱唇,丰润秀美的眉眼中透出几丝羞意。又看贾母笑呵呵的模样,心里想着,大姐姐大概是不妨事儿的,也就放下心来。
张太医一张方子写罢,也扶着山羊胡须微微笑道:“老太君到底有福气,大姑娘如今却无需烦忧了。”
贾母亲自收了方子看过,见上面好几味药材都是温养补身,固本培元的,心中便明白了这方子的功效,也笑道:“难为您这些年来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