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不过是出于一片慈母心肠,眼见着女儿出嫁,心中酸涩,故而才有落泪的冲动。谁想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儿这般紧张,连番上阵劝慰,倒叫她心里暖意融融。想到这里,张氏伸手拍了拍两个儿媳的手,含笑道:“难为你们两个这般关心我,我自是明白的。念丫头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如今做了太子妃,我只求她比从前成熟些,别一味孩子气也就阿弥陀佛了。”
说的可不是么!
一想到念春看见吃的就万事皆抛诸脑后的可爱模样,陈静芙和林黛玉双双扯着帕子掩唇轻笑出声,“太太说的很是,只怕宫中御厨手艺高超,七妹妹瞧着精致的点心便无心其他了。”
婆媳三人正说笑着,冷不防身后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林妹妹好久不见,怎的如今还‘七妹妹’前‘七妹妹’后的,殊不知上面坐着的可得尊称一声‘太子妃娘娘’了。”
林黛玉闻声转过头去,只见来人面若芙蓉,唇边含笑,上面是一件藕荷色小袄,下着一条石榴裙,端庄秀美,比之从前更胜一筹。
“薛夫人。”
薛宝钗脸上笑容微微凝滞了一瞬,而后才又笑道:“贾夫人。”
一个连侧妃都不是的侍妾,只是因为忠顺王爷府中仅有她一个女人,故而今日才有资格坐在这里和各个公门侯府身有诰命的夫人们畅谈。旁人看她谈吐雅致,举止有度,都有几分亲近的意思。唯独到了贾家这里,光是听见张氏等人称呼她一声“薛夫人”便觉得刺耳至极。
“薛夫人出嫁之时,臣妇未得宴请,故而不曾赴宴。今日再见薛夫人,果然容色端庄,自有气度。忠顺王爷好福气,有夫人相伴左右,想来也是人生乐事。”
忠顺王爷和当今圣上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年纪虽小,辈分却大。此时薛宝钗前来,若是由黛玉出面,只怕辈分上就要被压一头。可张氏却不惧,她有品级在身,一个一品的诰命拿出来就比薛宝钗这个提不上台面的“夫人”二字有分量的多。
更何况,她还是太子妃的生母。
只一个眼神,薛宝钗就读懂了张氏话中的含义。明褒暗贬的话她已经很久没听过了,贾家一门果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贾夫人误会了,只是今日太子妃大喜,我前来恭贺罢了。贾夫人贵人事忙,我也不多打扰了。”
说罢,犹自笑容亲切,看得其他命妇啧啧称叹。
第105章
“想来王爷今儿个也累了, 不如妾身服侍王爷先歇下吧。”
薛宝钗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想要去解忠顺王爷胸前的盘扣,话音才落,就听得忠顺王爷轻笑道:“成日里在外头装模作样的倒罢了,怎么如今只你我二人也这副作态?”
薛宝钗的手微微一颤, 终究还是咬唇道:“日久天长的, 妾身想着总有一日王爷能瞧着妾身服侍王爷尽心尽力的份儿上, 好歹念着妾身的好处, 也着实是妾身的造化了。”
忠顺王爷懒怠听她这话, 只一挥手就推开了她, 垂眸笑道:“这府里迟早也有正经的王妃娘娘,倘或你知情识趣的, 本王倒不介意人前人后多给些你脸面。只有一句话现下嘱咐给你,莫以为本王疼惜你些,便把自己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贾赦那一家子不是你能招惹的, 你自取其辱也罢了, 偏打着本王的名号。天下女子多的是,你若不识好歹, 便还回你自家去。”
一番话,唬得薛宝钗慌了神, 忙跪下哭道:“妾身知错了, 还请王爷莫要着恼。日后妾身必定安分守己, 再不似今日这般口无遮拦了。”
“你这般的样貌品行, 在本王府上做个侍妾是委屈你了。寻常人家爱你敬你只怕还来不及, 哪像本王这般不知怜香惜玉的呢。”忠顺王爷轻轻叹了两声,修长的手指捏住薛宝钗的下巴,见她满脸的柔顺温婉,只觉索然无味。“世间万事都自有造化,岂有都能如人所愿的呢。倒难为你,人前人后忍气吞声的,做得倒还很好。”
“本王这会儿给你个准信儿,如今太子大婚,不日皇上必要给宗亲子侄挑选称心的女子。本王辈分虽大,可年纪搁着,想来皇上也要为本王拿个主意的。外头只当本王府中独宠你一个,自然对你多有尊重。日后有了王妃娘娘,只怕你外头也应酬不了。你且安分待着,自有你的好处。你若贫嘴贱舌的嚷出什么话叫本王和王妃难做的,越性儿你娘家也不必留着了。”
薛宝钗听见他这般绝情的话,心里一时悲凉一时愤懑,眼中却是簌簌地落下眼泪,只哀哀哭道:“妾身蒲柳之姿,幸得王爷照顾,方有今日安身立命之所。王爷此话着实多虑了,妾身全家的性命都捏在王爷手中,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妾身又怎会不知。”
见她如此乖觉,忠顺王爷这才扬起唇角,笑意和煦宛若平时。
一手扶起薛宝钗,一手抚了抚她的鬓角,只笑着说:“我素知你是个懂事儿的,不然哪里又会费了这么多心思纳你为妾呢。只是想着,日后王妃娘娘定然出身高贵,只怕你这几年顺风顺水的得人奉承,一时不知应对也是有的。再有听说你今儿个和贾夫人几人说话又有些意气,来日只怕对着王妃娘娘不恭敬,少不得有大苦头吃呢。本王爱惜你,故而才敲打你一番,你可别往心里去。”
薛宝钗闻言,自然柔声应是,只伏在忠顺王爷肩头轻轻道:“王爷待我之心,妾身自然都明白,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叫外头人知道了,不说妾身不知好歹的,越发要说王爷纵得妾身轻狂了。”
“你果然是本王的解语花。”
忠顺王爷笑了笑,又拉着薛宝钗在床沿坐了,笑道:“你且早早儿地歇着,明儿个本王还要进宫去面圣。这会儿子倒还不晚,本王还要去前面书房忙公务。你自歇下,不必等我。”
薛宝钗款留了两遍也无用,只得亲自送着忠顺王爷到了二门前,又一迭声地交代跟前服侍的丫鬟提了灯笼,好生送了忠顺王爷往前面去了。
“要我说,也是姑娘太不把王爷放在心里头,王爷如今十日倒有八日都宿在前头。姑娘娇滴滴的一个大美人儿,偏王爷不疼惜着,也不知那些书房里的公务有什么要紧。”
薛宝钗才进了屋,就听见身后莺儿一连串的抱怨,忙回头瞪了她一眼。见她委屈的嘟起了嘴,只不服,便柔声道:“王爷如今公务繁忙,难道咱们还上赶着要给王爷添堵不成?你这丫头,都是我平时纵得你脾气这样大,竟连王爷都敢编派起来。目下不过咱们俩人听见也就罢了,倘或被旁的人听见,再或者添油加醋地传到王爷耳朵里,你这脑袋还要不要了。说不得,一顿皮肉之苦是跑不了的。”
莺儿委屈道:“姑娘也不必恼我,倘或我一时说错了话,叫姑娘气恼了,姑娘只打发我家去便罢了。我不过为着服侍姑娘一场,舍不得姑娘空守春闺的缘故,才多嘴有这些抱怨的话来。姑娘反教训起我的不是,怎么不叫我寒心。”
说着,只赌气背过身子,哭着抹起眼泪来。
薛宝钗先时被忠顺亲王好一番敲打,正惴惴不安着好不容易安抚着忠顺王爷放了心,此刻又听莺儿这番抱怨,着实灰了往日的争荣夸耀之心,只懒懒地在床头靠着,兀自发呆。
莺儿只当薛宝钗近年来在府内得宠,素日里又觉得忠顺王爷待人温和可亲,此刻见薛宝钗只一味发呆,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姑娘心灰意懒,忙擦干净了眼泪,跪在榻上哽咽道:“姑娘别恼,都是我的不是。姑娘好歹顾念自己的身子,别恼得自己一味生气,但凡我有不是的,姑娘打我骂我都使得。”
薛宝钗摇了摇头,只叹道:“我也不恼你,只是日后这些话很不必说了。王爷方才嘱咐了,想来过不了多少日,咱们就要迎王妃娘娘进府了。你是个心直口快的,一心只替我打抱不平。可我这里也有一句话要交代你,从前那些在家的话自不需再提,单只说咱们如今在府里,不过外头瞧着金玉一般的人儿,正经的论起来,连个主子都不是呢。我也老实地告诉你知道,王爷的心思不在我的身上,你往后夹起尾巴老实着些,也勤谨着些。等王妃娘娘进府管家了,才少苦头吃。”
“你是打小儿跟在我身边的,你的性子我岂有不知道的。一时嘴快了,说话不防头那也是有的。我从前还想着给你指个人家,好生地聘了做个正头娘子才是全了咱们主仆的情分。可当日王爷要纳我,你是不肯离我一步,我只得带你进来。如今趁着王妃娘娘还没进府,我这里还能做主,且再问你一次,你还要不要嫁人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