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春连忙告饶,正要向长辈们求助,忽见贾母与王夫人都不在这里。疑惑地抬头问道:“怎么不见老太太和婶母?”
“方才宫里有人来传话,老太太和太太去荣禧堂了,去了也有好一会儿了,也奇怪,怎么还没回来呢。”
原来,因为先前王夫人一味贪利,把公中的银子都掏空了,连着自己的私库银子也都填了印子钱,一齐给了甄三奶奶叫她出去放了。后来贾母要查看账目,甄家出了事情,倒混了过去。王夫人整日里心似油煎,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容易甄家合族发落之前,他家遣了十来个婆子抬了十几口箱笼来京里。那是甄家还未碾落尘土,仍抱着几分侥幸,盼着贾家伸以援手,多多少少拿着这些银子在京中打点一二。
不想朝中严惩甄家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贾母是个经年的老人,一见这情形,心知此事已难有回旋之地。怪只怪甄家行事太过张扬,又不知避讳,一味只图快活。落得如此下场,贾母也只是叹息落泪一番,颇有几分兔死狐悲的伤感。想到甄家送来的箱笼,贾母到底不敢多留,这是甄家的东西,甄家抄了家,这些东西自该给甄家,朝廷自会收了充公,怎好留在自家?因叫了王夫人来,命她将箱笼尽数还回去。
谁想王夫人得了这十几口箱笼,打开一看,竟足足有百万之巨,恰恰对的上她先前填补印子钱的缺儿。心中喜不自胜,如何肯依贾母之意。心中只道,贾母年事已高,又久不管家,只一味与孙儿孙女玩乐说笑,怎么明白我持家艰辛?因此面儿上虽应承了这事儿,把十几口箱笼都掏空了,命婆子还回去,实则银子早落在了她自己的口袋里。
第89章
王夫人被大理寺卿带走的消息不过小半日就闹得人尽皆知, 皆因王夫人行事太过,贾母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来岁,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次日贾政去工部当差,也被顶头上司当着众人的面儿奚落一番,直言问他:“未修身齐家, 何以平天下?”
贾政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只得掩面逃走, 向工部告了假, 回府闭门谢客。
“若我早知今日, 当初万万不会为你求娶王氏女!”贾母一脸颓唐, 伏在炕上,又是悲从中来, 不免痛哭道:“我所生儿女之中,最看重之人唯你一人,不想千挑万选替你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进来, 害得咱们阖府也不得安生。有这样一场官司在, 日后你为官的名声也是没了。可怜我的宝玉,也被他娘带累得如此。”
贾政听见贾母这样说, 当真是说中了他心中所想,也落下泪来, 跪在老母榻前垂泪长叹:“是儿子的命数, 说不得日后权当她是个死的, 我一心教导好宝玉, 指望着他将来为官做宰是不成的, 但求能撑起我贾家的门楣已是万幸了。”
母子二人说到王夫人这场祸端,都是既悲且愤,贾母更是宁可王夫人此时死在牢里才好,也省得日后回府徒惹人笑柄。
因贾宝玉生日这天贾母和王夫人几乎宴请了大半的侯门世家,其中有有东平王府和南安郡王府这等煊赫府邸。王夫人当天被大理寺卿带走,此事再瞒不住的。各家太太夫人们心中都有数,只是礼数周全的不曾表露分毫,只是渐渐疏远了与贾家的往来。另有那等不论道理的,出去后把此事当成谈资,又说与其他人听,众人闻得此事,想到贾家素来于规矩体统不成文章,又是一阵讽刺。
贾宝玉因最大的倚仗王夫人落了难,这时自不敢在贾政面前露脸,惟恐贾政把一腔怒火都撒在他头上。正寻了个机会想去同贾珠说话,谁料一进贾珠的院子,就见一个面薄腰纤,眉目秀丽的女子正与平儿争持。
平儿早红了眼圈儿,听得那女子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哽咽道:“不过是一条帕子,你若想要,多少条好的不能得了,这会儿子为这么件小事要去大爷跟前告我,你也不臊得慌!”
那女子原来正是被贾珠冷落了好些日子的李素荷,听到平儿如此说,也叉腰冷笑一声,“平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如今仗着大爷疼惜你些,也成日里拿话来压派我们了?我们自是不比平姑娘,从小高门大户里服侍人惯了的,一应手段岂是我们比得上的。正经的主子奶奶都没张开口呢,自己的腿倒是迈得快,一步就跨到爷们儿的床上去了!”
平儿最厌恶别人拿此事做文章,一听这话,当下便有些急了,一双眼睛通红地瞪着李素荷,脸上气得通红,只想上来和李素荷拼命。
贾宝玉连忙插嘴进去,一手拦住了平儿,一面向李素荷道:“大哥最爱清静,你们这样争吵,岂不是要惹得大哥厌弃了?”
“哟,这不是宝二爷么?青天白日的,这就护上了,知道的人说宝二爷和我们大爷兄弟情深,为他肃清后院呢。这不知道的么,指不定传出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来。要我说,宝二爷的手伸得也太长了些,弟弟管着哥哥院子里的事儿,别笑得外头人路都走不稳了。”
李素荷嘴上尖刻,看了一眼被贾宝玉护在身后的平儿,嗤嗤笑道:“平姑娘生得温婉娇俏,怪道宝二爷这般怜惜她呢。我若是个男子,只怕也抵受不住。想着宝二爷昨儿个还为平姑娘打了自己的心腹丫鬟,啧啧啧,真是怜花惜玉的很呀。”
说罢,一甩帕子,扭腰就进了屋子。
平儿抽噎了两声,向贾宝玉低声道了谢。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王熙凤屋里的丰儿打起了帘子,向贾宝玉道:“宝二爷来得不巧了,我们奶奶身子不大舒服,懒怠见客。大爷在外头书房里呢,宝二爷要找我们大爷须得出去了。”
贾宝玉笑了笑说:“原想着来和大哥说话,顺便也瞧一瞧凤姐姐,不想凤姐姐不舒服。可请了大夫没有?”
丰儿素知贾宝玉的性子,最是个爱操心的。这会儿子必不能模棱两可地回他,只得笑道:“不过吃了饭少走动,一时积了食,这会儿子歇下了,不好搅得她不安生。”
说着,转了转眼睛,看向平儿道:“宝二爷说小也不小了,你们不说避嫌些,还都一头往上撞。仔细冲撞了宝二爷,回头老太太和大爷定不饶的。”
吓得平儿白了一张脸,忙告罪回了屋子。贾宝玉怔怔地凝视着平儿离去的身影,一时心中有些失落,却又不知如何排解。见丰儿还站在门口含笑望着自己,忙拱手欠身走了。
王熙凤早听见了外头的话,见丰儿放下帘子回来,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如今太太落不了好了,外头定然把王家女儿的名声都骂臭了。只可惜了,我那好姑妈一心想亲上作亲的算盘算是打错了,老太太如今定然更不待见薛家妹妹。”
丰儿笑着坐在脚凳上,一面伸手给王熙凤捶腿,一面应道:“可不是。要我说呢,也是薛姨太太忒心急了些,如今可好,二太太已是不中用了。等她回来,怕是府里有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也难说。薛大姑娘虽生得好个人品模样,只可惜了。先前又是金玉良缘,又是亲上作亲的,这些个话往日里听着也还罢了。这会儿子二太太全然不能做主,老太太怎么肯留她再在府里住着呢。”
“你这小蹄子看得倒是通透。”王熙凤轻轻叹了一声,“只可惜,她们被富贵迷住了眼睛。一个盘算着别人的钱财,一个妄想着侯府的门第。说到底,都是目光短浅,不值一提了。”
丰儿见王熙凤很有几分恹恹的,便忙挑着最近几日听来的新鲜事情说给她听。且说到昨日里平儿去给贾宝玉张罗生日的事情,王熙凤反而来了几分精神。
“这晴雯好大的派头,连平儿的脸面也敢拉扯,可见是被惯坏了的。”
王熙凤笑道:“公子风流,婢子娇俏。宝玉如今也有十二岁了,你当晴雯和袭人是给他身边当个寻常丫头的不成?若他果然不解风情,我还要替晴雯等人一哭了。”
丰儿吃惊道:“二太太早早就透露过要娶薛大姑娘的话,要是宝二爷收用了袭人和晴雯,只怕不妥吧。”未娶正妻,先抬通房妾侍,并非讲究规矩礼数的人家会做的事情。
王熙凤却是嗤笑道:“你和他们谈规矩?你自进府以来,可曾见过贾家有什么规矩可讲?我瞧着这两个丫头,袭人定然已经破瓜了,只是晴雯瞧着倒还是完璧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