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香点点头,“我明白了,陌姐姐,你给我盒糕点,我现在就去书房。”
孙尚香进去的时候,吕蒙正护着凌统同孙权周旋。她心里忽然有些欣慰,凌统,是有人护着的,这便是最好的。
“父子之情,感人至深,公绩只是一时冲动啊主公!”
孙权气鼓鼓地看着他:“当年你也是一时气盛就杀了同袍。想来都是因为当时兄长没有重罚你,才引得军中人心浮动,就连凌统也步了你的后尘!”
凌统被绑的行动不了,但还是坚持着施礼:“主公所言甚是,只是公绩大仇未报,只能是含恨而终。”他殷切地看了孙权一眼,“若是主公厚爱,留着公绩这条性命,大仇得报之时,公绩也死得心甘情愿了。”
孙尚香放下糕点盒子,毕恭毕敬地施礼道:“兄长,小妹有一言。”
孙权看着她,小声道:“你别凑这个热闹。”
孙尚香只当他是同意了,“此事小妹也听说了,方才出街之时,街上就已经谈论开来了。”她故意停顿了很久,才抬头看着孙权,“就连四方来吴馆,也是说得热闹。”
孙权不像孙策,他会在意人言,也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孙策是只在大事上听取人言,孙权则是事无巨细。
这一点,乔陌尤为清楚。
果然,孙权继续发问道:“他们说什么?”
所谓“他们”,从来都是一个虚指,孙尚香放心大胆地胡谄道:“大家都是破贼校尉此举真是过分!”
先抑后扬,也是乔教给她的。
“私自殴杀同袍,殊不知这同袍之谊多么重要多么珍贵。这《诗》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都是在讲同袍之谊。破贼校尉实实在在该回去闭门思过,将这两首诗好好读上一个月。”孙尚香见大家都不做声,就有大着胆子继续说,“可是,破贼校尉又是为了维护父亲名声,保有父亲死后尊严。杀了同袍,却也是因为一片至纯至孝之心。想来也是因为兄长对母亲的孝顺,对破贼校尉影响颇深。都说‘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果真是如此。”
孙尚香干脆就将孙权和凌统拴在一条绳子上,看孙权怎么办。若是要处罚,那也只是不懂得同袍之谊,回去读一个月诗经就是了;若是不罚他,便就是如孙权一样,一片赤子纯孝之心。
吕蒙听孙尚香引经据典一大通,最后也是明白了孙尚香实实在为凌统求情。也忙说道:“郡主说得极是,本也是那陈勤一直追着公绩破口大骂,公绩再三隐忍,最终是忍无可忍才会出手伤人。这,多行不义必自毙,陈勤在军中辱骂太甚,屡次说教不停,是罚也罚了骂也骂了,终究不见其效。早已是惹得上下不快。终究是因为他身世可怜,无所依靠,才勉强留在军中。”
孙权听他们讲了一大堆,最后看着凌统:“你还有什么话说?”
凌统坦然道:“杀同袍是为人诟骂的重罪,公绩认罪。只是这一切全然是为了父亲的名声,为人子的,总是要维护自己的双亲。”
孙权赞许地看着他,“如此,就罚你去麻屯讨伐山贼,一定要将功折罪啊。”
凌统感激地看着孙权,重重地磕了一头,“谢主公宽宥!”
孙尚香此刻也欢呼不已,但还是尽量收敛住自己的开心,小心地拉拉孙权衣袖以示感谢。
待吕蒙、凌统退下后,孙权转过头看着孙尚香,沉声道:“谁教你说那些话的?”
孙尚香面带愧色,“二哥不要问了,街上传没传我其实根本不知道。只是想留着凌统的命。”
孙权叹口气,“我根本就没想杀他。”
孙尚香闻言好是震惊:“真的?”
“若是人人都因为‘年少气盛’为由杀了同袍,又仗着信任和军功不被处置,那那些士卒会怎么看孤?怎么会情愿上阵杀敌?”
“所以,今日处罚了凌统,也可以敲打军中那些私斗的人。那二哥你不早说,害我白白担心一场。”孙尚香抱怨道,拿着给孙权的糕点就吃起来。
孙权见她这样,越发肯定那一席话是受人指点。但是他怎么问,孙尚香都不肯开口,孙权换了个方式,“是不是乔陌?”
孙尚香噎住,立刻矢口否认,“不是!”
反应如此之大,便就是承认了。孙权自顾自地说,“她倒是会教人说话,就是自己不会。”
孙尚香一语道破:“那凡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孙尚香又噎住,喝了口水才说,“涉及到自己的事情,反而就糊涂了;若是为了旁人,就变得神思清明。意思差不多吧。”
凌统走的前一天,孙尚香偷偷潜进他家中,凌统一转身就看到冲着自己傻笑的孙尚香,吓得差点魂都没有。
“这马上就日落,天就擦黑,你若被人看见……”凌统说得犹犹豫豫。
孙尚香笑道:“我明日又送不到你,就只好今日来了。”她找个地方坐下,动作自然得就像是在自己房间,还反客为主地招呼凌统坐下。
“我如今不像以前那么空闲了,上巳节的时候二哥要我献舞,所以我天天都在练着呢。只有这回才算是得空过来。”孙尚香说起练舞,是一脸愁容。
老实如凌统,“郡主不会舞剑吧?”
孙尚香道:“我倒是想!二哥不让,非说要我显出什么温婉贤淑的一面来,我自己都不觉得我温婉贤淑。”她忽然停下,似是想起了什么,“谢夫人,倒是真正的温婉,终温且惠。”
凌统反应过来是之前的谢主母,“这我也听说过,谢夫人为人注重礼仪,举手投足之间都十分恪守礼节。”他想起那时在江路边,孙尚香的言语之间,对自己的嫂子都是十分仰慕的。
“公绩会喜欢像她一样的人吗?”孙尚香看着凌统,十分好奇。
凌统诚实道:“不知道。”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举止有度、恪守礼节的君子,对于那样的人,尤其是那样的女人,从来没想过。
“公绩该想想这些啦!”孙尚香拍拍他的肩膀,“毕竟你已经到了弱冠之年啊。”
凌统摇摇头,“这些都太早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孙尚香又是一记重重拍肩:“好志气!”她站起来,“你还没看过我跳舞吧?来,本郡主让你长长见识!”她走到院子中央,在夕阳余晖下翩然起舞。
凌统静静看着,看着与平日里张牙舞爪截然不同的她,跳着与英勇潇洒南辕北辙的妩媚曼妙的舞蹈。
原来孙尚香也是会有这样一面的。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也可以回答孙尚香方才的问题。
他喜欢着,这样的她。
思公子兮
“怎么样?”孙尚香跳完后,期望地看着凌统。
凌统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头肯定,“很好。”
孙尚香听了他的夸奖,心满意足。她知道,凌统是不会骗人的,他说好就是好,不掺半点虚情假意。
“你明天……”孙尚香没话找话道:“几时走?”
“差不多巳时走,已经有些晚了。”
孙尚香点点头,“如今天亮的还是挺晚的,巳时不晚。”
“嗯。”
两人又是好一阵的相对无语,孙尚香待得无聊,就离开了。
“你保重。”走到门口,孙尚香回过头郑重地叮嘱他。
凌统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埋藏进了很多情愫在眼底,这双眼睛的主人努力地将涌动的情绪藏着。
可他还是看见了。
担忧,牵挂,还有——害怕。
“统定然会安然归来,郡主勿念。”凌统行云流水地行了一礼,语气亦是十分郑重。
上巳节那天,孙尚香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衣衫,在桃花盛开处,翩然起舞。
她敷铅抹粉,妆容精致,脸上带着努力做出温顺的表情。
她其实紧张得不得了,怕自己舞姿不够准确,也怕自己被繁复的裙裾绊倒。武将们都多多少少地出去打仗了,此次宴请多是文官。
孙权在前厅会着世族文官,徐瑶和她在后院与他们的夫人女儿周旋。
她看着主位上陌生的徐瑶,周围一个个夫人都皮笑肉不笑地挂着一副等着看笑话的表情。一直与她不对付的顾家姑娘更是对自己的轻蔑不加掩饰,只差没有鼻孔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