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兄长他娶亲了?”
步练师点点头,“嗯,快了。两家已经商议定了,届时他们燕尔新婚,若我还自讨没趣地住在家里,岂不是讨嫌。虽然说楚家嫂嫂为人温和,但是我也不是不知轻重的,难道真要等着别人赶我走啊?”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越想越委屈。
乔陌悠悠道来:“倒有个地方是不需要保人的,便是青楼妓坊。”步练师没控制住,一口茶水差点从口中喷出。
“使不得使不得。”她被茶水呛到咳嗽几声,“步家不是什么高门望族,但是好歹也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中传承下来的。为奴为婢,也比当娼妓好吧。”
乔陌的重点则在另一个地方:“七十二弟子?”
步练师点点头,不无骄傲地说:“步叔乘。”
乔陌很诚恳地说:“没听过。”
还以为步练师会面带愠色,但是她也是哈哈大笑:“我也没听过,兄长说的次数多了,也就记住了这个名字罢了。”
看来步骘也算是个以高门大族标榜自己的君子。严于律己,不辱没先祖,自然也不会做出出格之事来。
“你可是有一技傍身?”乔陌补充道,“工于舞,或是善于琴?又或许会唱曲调?”
“优伶做派。”步练师小声嘟囔着。
“什么?”乔陌没有听明白。
“我说,我不会。”这回她的回答倒是理直气壮。
“那你还真适合为奴为婢。”乔陌打趣她。
步练师闻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鼓足勇气说道:“我会皮影!”
乔陌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开口说:“皮……影?”
“不知道了吧?”步练师颇为骄傲地说,“北方多,江东还没有呢。”
北方北方,已经被步练师挂在口中无数次了。乔陌狐疑道:“你说你以前住在皖城,后又追随兄长到了淮阴,却偏偏一副北方的行事做派。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步练师哼一声,道:“你又不是我的保人,管我哪里人。”
乔陌淡淡道:“不是不可以。”
步练师一听有戏,竹筒倒豆子般什么都说了,“我姐姐,以前不是谈好了一门亲事么。那人四处游历过,就对姐姐讲,姐姐也就对我说过。”
“你不记得你姐姐哪一年去世,倒把这些事情记得清楚。什么北方汤饼,北方皮影,细枝末节,一清二楚啊。”乔陌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步练师一贯伶牙俐齿,此刻却闭口不言。
“我可以认为你是北方的探子,然后告发你。”乔陌云淡风轻地说,“如果你不把前因后果一一阐明的话。”
步练师愤愤地看着她:“姐姐虽然去世,但是那人还是对我家多有照顾,这就引得四邻闲话,说甘大哥——”
“甘大哥?”乔陌心中一颤,甘,是凑巧那人也姓甘么?
步练师点点头,“嗯,甘大哥,叫什么我忘了,甘霖的还是甘离的,总之就是说他失去了我姐姐,就要对妹妹下手了。说什么要我当我姐姐的影子之类的。”
“母亲觉得这话说得难听,就带着我走了,也让甘大哥与我家划清界限,并不是步家女儿都要嫁到他家去的。”步练师说起旧事有些惆怅,“可我觉得甘大哥挺好的,会与我说姐姐很多事情,我记不住的,不知道的,他都会说与我听。所以我觉得他应是挺好的一个哥哥,也绝不会把我当成姐姐的……”影子。最后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
乔陌仍旧在怀疑甘大哥的身份,不过方才步练师已经说了叫甘离甘霖了,她也就强迫自己放弃那个念头了。江东好歹有六郡之地,岂会这般凑巧。
“金鸣坊是唱戏的地方,你会皮影,便也好物尽其用。”乔陌看着她,目光柔和许多。
“终究是不入流的。”步练师吞吞吐吐地说道,但也别无他法,只好应了下来。
乔陌抵达金鸣坊时,梓暮正带着众人上上下下地洒扫。梓暮没看清是乔陌,只知道门口站着两个人,大声道:“今日不见客的。”
“不是看戏的,是来找事做的。”
梓暮听得是乔陌的声音,便忙走了下来。见她身旁站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颇有些好奇。
“这是……?”她指指步练师。
“想找个事情做,这姑娘说是会演皮影戏,想着最适合金鸣坊不过了。”乔陌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梓暮打量着步练师,论容貌,算是上上之姿,美目流转,眉梢带情。就算是让她来唱戏也并非不可,届时还不知道会吸引多少青年浪荡子。她拉过乔陌走到一边,“倒是挺适合醉春风,你为何不送到那去?”
“她不愿意。”
梓暮乐了,“什么时候你还会在意这些了,不是说要物尽其用,人尽其责吗?”
“她兄长与主公现下相谈正欢,鲁肃说颇有征辟的意愿。把人家妹妹送到妓坊里去,我是有几条命可以这么造。”乔陌同梓暮说话时,还是稍加抑制,并不像和云素一般无所顾忌。
“所以,算是人质吗?”梓暮看了眼步练师,觉得有些可怜了。
“随你怎么想,我只是给她做保人,仅此而已。你要当她是人质一类的,也随你。”乔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行吧,那我也得看看她的皮影究竟如何。”梓暮托腮,“什么时候能来做事?”
乔陌叹气道:“是她做事又不是我,你问我作甚。”
梓暮笑出声,殊不知步练师在一旁看着是多么羡慕。能和乔陌交谈,还能被乔陌逗笑,果然,人与人的待遇是不同的。
“今日是不行的,还得回四方来吴馆看看,我想她明日能来。”乔陌推测道。梓暮好说话得很,“这两日也不开张,可有的忙呢!”
“最近有什么新点子没有?还是按照旧戏在唱?”乔陌正经道。
梓暮沉重地点点头,“倒是出了几幕新戏,但都反响平平。”
乔陌安慰道:“也不见得是坏事,毕竟还有其他事要忙。”梓暮点点头,“也是。”
乔陌走向步练师,“谈好了,你明日有空就来,让她看看你究竟实力如何。”
步练师还在因为看到乔陌对梓暮的友好而泛酸,闻言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含糊地“嗯”一声。
乔陌倒觉得奇怪,怎么看上去没有兴致也没有神采,还以为能再现她的欢呼雀跃的样子。
“回驿馆吧。”乔陌同梓暮摆手告别,示意步练师跟着自己的步伐。
孙权已经同他们谈完了,叫步骘和阚泽明日到侯府去。二人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同自己交谈的人竟是江东之主,两人纷纷行礼,惶恐十分。
“随意就好,在外不必如此。”孙权笑着看着他们,不失风范。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今日已经晚了,二位先生早早歇下,明日辰时,再与二位相见。”
“遵命。”
乔陌已经带着步练师在楼下等候,步练师见兄长满脸喜色,也知道他是得偿所愿。也不好再沉着脸,没由得寻晦气。
乔陌行礼,还是叫道:“公子。”
“回去吧。”孙权随意地点点头。
“诺。”
乔陌送孙权回府后,自己又只身前往甘露寺。她站在蝶言的坟前,眼神眷恋。
“我今天,结识了一个和你不相上下的人。”乔陌的声音十分空洞,“但是她比你,比我,比我们身边所有人都要聒噪。”言及此,她低头笑了笑。
“她比你话还多,一路上叽叽喳喳,还好,声音不难听,人也长得不错。倒还能让人忍受,就像盛夏时分的蝉鸣,既无可奈何,又心旷神怡。”乔陌的声音充满了怀念和深情,“她的快乐和热情,就像是无师自通,与生俱来的一样。蝶言,你说,我会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吗?”
有烟火气,有生气的一个人。
蝶言自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她早已经化作一座坟,一块青石碑。生前最爱说话的人死后沉默如斯,无法再开口。
“之前忘了跟你说,我随主公讨伐黄祖的时候受伤了。”乔陌摸着自己受伤的左肩,“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没有痊愈。”
“如果你在的话,你一定会像云素一样笑话我,怎么背个箭而不是甘宁的人头就回来了。也会马上拔箭疗伤,关心我,给我上药。”
像是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眼眶里翻腾,乔陌眼底已然红了,“我知道,我们这种人,永远都不会变成步练师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