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蕃挥手,底下的人就“请走”了他。
传令兵回到贺齐身边时,一脸沮丧:“松阳长说兵力分散,一时之间难以集结五千人,所以先把我给赶走了。”贺齐闻言变色,强压下怒火,“就这么简单?”
传令兵怯怯地说:“松阳长似乎是不想出兵的。说什么都尉你无权命令他。”贺齐听后反倒是气笑了,让传令兵下去。他与身边的副官耳语道:“我要去松阳一趟,你领着他们先走,晚上停下来休息。”语罢,便调转马头离开大军。
乔陌和见状,便也偷偷跟着,让梓暮继续跟着大军行进。
贺齐耳聪,早听得了有人跟随。他勒马回首,对上乔陌沉稳平静的眼眸。
“何故跟我?”贺齐低声道,声音听上去颇有磁性。
乔陌也不疾不徐地反问道:“何故离军?”
贺齐道:“丁蕃不肯发兵,我去——”还未等他说完,乔陌便接过话:“杀了他么?”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再平常不过。
“违反军令,杀了又何妨?”贺齐听她语气,还以为是要阻拦。又或许会劝他说“阵前斩杀将领,对士气不好”云云。孰料乔陌只是点点头,“确实该杀。我觉得,阵前斩杀效果可能会更好。”
贺齐将准备好的“妇人之仁”硬生生地咽下去,转而微笑道:“你是要和我一起去吗?”
乔陌颔首:“既然都跟你出来了,那就去吧。为你杀了丁蕃,我也算是有战功了吧?”贺齐一口回绝:“不必……”乔陌懒得理他,策马向松阳的方向去了。
丁蕃不过是随口一说,此刻依旧饮酒作乐,好不安逸。
贺齐进入县衙时怒气冲冲,一旁的人也无人敢拦。丁蕃的左右见了,连忙抢过丁蕃手上的酒,低声提醒:“松阳长,贺齐来了。”
丁蕃抬头,撞上贺齐的双眸,像是会喷火的小兽。他还是继续摆弄着官威:“贺大人,所来为何?”
贺齐拔出剑插在他的案几上:“你还有脸问我为何!”丁蕃被他一吓,身子向后本能地一仰。
“为何不发兵?”贺齐质问道。
丁蕃道:“若是你全军覆灭,我总要留守兵力保卫我松阳民众之安危!”他说得义正辞严,乔陌不禁发笑。她走上前,讥诮道:“丁蕃县令果真是神机妙算,还未开战,便直言大军惨败。”她故意拉长停顿,“莫不是县令勾结了山贼,才知道如此关窍?”
丁蕃赶忙矢口否认。
贺齐厉声喝道:“去把你们松阳的兵都调出来!”丁蕃拍案而起:“你我同为县令,何故我要听你的命令?你率建安兵马去便是了,何故祸害我们松阳一地!”
“主公已经下令命贺齐县令为南部都尉,统帅兵马,讨伐山贼,如何不能使唤你部兵马?”乔陌不耐烦地解释道。
丁蕃沉默不语,都尉的身份却是压过他一头。左右见风使舵,马上领命去调集兵马。丁蕃还有些不忿,但也是无可奈何。乔陌十分熟练地绑住丁蕃,贺齐打趣她:“你倒是心灵手巧,绑人绑的如此熟练。”
“哪里是心灵手巧,不过熟能生巧罢了。”乔陌随口道。
黄昏之际,军队停驻在了余汗。
丁蕃被押解到营前,贺齐当着众人的面宣判丁蕃的罪过——违抗军令。
“大敌当前,丁蕃却是消极应对战事,还迟迟不发兵。违抗军令,当斩!”贺齐语气十分严厉,一旁的刀斧手就绪,闻言,便挥刀斩首。丁蕃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便也不动弹了。
贺齐让人把他的首级挂在营前楥木上,威慑人心。士兵们来自会稽的各县,如此,低眉顺眼了许多。
梓暮同乔陌玩笑道:“果然啊,这人欺软怕硬。还真得好好出出血才行。”不过一句戏言,乔陌却当了真。
回想起在屋顶上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她觉得有些好笑。
账外传来士卒的声音:“不知乔姑娘是否方便,都尉想请您过去一趟。”听声音,是个稚嫩的少年。乔陌走出去,对他道:“走吧。”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军装穿得摇摇欲坠的模样,想来他还是太瘦弱的原因。
“你今年多大?”乔陌问道。
“十五。”
“跟着都尉多久了?”
“也就一年左右。”少年答得有模有样。
“家在哪?可还有亲人在?”
少年摇摇头:“记不得了,仿佛是山阴一带的吧,连年征战,四处流离。我家里只有我和弟弟了,如今都在军中。”
说话间,已经到了贺齐营帐,少年朝里面吆喝道:“都尉,乔姑娘来了。”便退下了。乔陌径直入帐,里面只有贺齐一人。
“有什么事吗?”她开口道。
“关于山贼,你有什么想法?”贺齐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疲惫。乔陌笑着回答:“这是终于不看轻我们了?”
贺齐不料她会这么问,一时语塞,踌躇一会方才开口:“总还是要博采广纳的。”
乔陌懒得同他争,“贺都尉一直都在同山贼们周旋,对他们的战斗力想是有所了解吧?”乔陌并未与山贼周旋过,唯一一次接触还只是与甘宁的交往。山贼战斗能力几何,她也全然无知。
贺齐细心解释道:“这些山贼并不是近年来才出现的,有传闻说他们是越族人的后代。”
越族是指春秋时期的越国人,乔陌微怔:“如此说来,他们还是越国后代?”
贺齐道:“那只不过是他们的自称罢了。但是我剿灭的山越人中,倒也是真正看到了题额的人混迹其中。”
交趾题额是所谓“南蛮”的习俗,山越人的标志就是提额,即在脑门上纹上图案。
“山越人一直是朝廷征服讨伐的对象,从秦代便是,到了如今,不承想还这么猖狂。”乔陌忽然想到了贾谊的《过秦论》,里面就有对秦始皇征伐山越的描写——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当初“委命下吏”,不过是屈服于始皇威严吧?果真是欺软怕硬惯了。
“此地的山贼,也有山越人混迹其中,山越人在朝廷强盛之时便就是平头百姓;可若是到了此等乱世,便就又开始占山为王,称霸一方。”
也算得上是专业造反户了,贺齐苦恼:“江东六郡不安,多半是山越所致。他们隔三差五就会反抗一番,今日没了洪明,怕是明日就会出现一个程明王明。”
他所言不虚,先前江东最大的山匪是严白虎,如今便就是这些占领各个山头的小匪类了。
“还是先说眼下吧,”乔陌转开话题,“现下入夏了,天气炎热。还是应该速战速决。”
“这我何尝不知,只是他们占据山川有利地形,我们也不可能硬攻。更何况,毒蛇瘴气在此时最为猖獗。”
乔陌忽然福至心灵,“毒蛇瘴气?”
贺齐点头,“对啊,蝮蛇很多,士兵也容易染上疾病。”
乔陌勾起嘴角,“这些东西,怕是山上更多吧?”
贺齐对上她深长的目光,像是明白了什么。
本是同根
“你的意思是借力打力?”贺齐顿悟。
“嗯,这些东西虽然是避之不及的毒物,但我们若是得其章法,也可以好好利用呐。”乔陌不好意思地说,“但是我并没有实际用过,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
“山越人不善陆战,他们之所以敢这么蛮横,负隅顽抗,其实就是借了山川地形作屏障。若是山上瘴气蝮蛇肆虐,怕是他们想守也守不住。只得下山。”贺齐缓缓道来。
“但是,他们毕竟在这里生活多年,对这些毒物也是有所防备吧。”乔陌提出疑惑。
“也不见得。”贺齐狡黠地笑着,连同睫毛上都像是沾上了几分邪气一样:“他们大多是愚民。真正的越人不多,不过是平日里劳苦耕作的百姓罢了。”
乔陌了然,这是战时为兵,闲时种地呐。不过说他们是兵都牵强了,充其量就是一群拿了兵器的小狐狸——狐假虎威。
“你也知道,主公大多是以安抚为主,是以他们就懂得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贺齐的话,引得乔陌一阵发笑。确如他所言,每次不过小打小闹,但每每如此,他们都能达成不交赋税或少交的目的。
乔陌笑完,忽然就觉得,皖城的民众,也是如此念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