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确是个麻烦事,所以说我一直以来都头疼处理人际关系。
我并不需要在短时间内找一个和我一起吃早饭,下晚自习再一起回寝室的好姐妹。甚至可以说,这次换寝室是我重获潇洒奔跑生活的一次机遇。
但这并不意味我不需要和室友搞好关系。我得能够偶尔插得上话、开得起玩笑,而不是被迫高冷沉默。我选择在自己的空间里恣意独处,而不是出于被忽略、被孤立的无奈之举。这才是值得我甘愿耗费精力去讨好身边的人的原因。
我个人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还是挺强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的零食太好吃了,而室友当中又刚好有不少吃货,一拍即合,没到一个月我们就混熟了。
我保持着那种比较松散舒适的宿舍关系,既不是过于警惕压抑,又不至于亲密得不剩一点私人空间。我很是满意,在新寝室安家落户,一扫之前的紧张局促。
搬出来的时候,鹿鸣跟我说∶“常回来看看。”。我胡乱应付,但事实上我几乎不会回去,甚至有点抵触再去融入之前的寝室环境。说来有点小人之心,我走后每听她们日常宿舍八卦一次,就会觉得我们之间割裂的痕迹更深一分。
“许言欢今天上课打瞌睡,舟爷今天又把他的板凳收了!”
女生中爆发出笑声∶“班长太惨了,他上周才把板凳拿回来!”
“我跟你说,还有……”
……
并不是觉得自己被刻意排除在外,反而恰恰是她们太过自然,倒显得我自己一人局促不安。我们互相问好,可也仅限于此。
原来最要命的不是歇斯底里地痛恨、决绝,而是细微无声地蚕食记忆,最终不咸不淡地遗忘。
不再有共同生活话题的人该怎么防止互相遗忘?
无论我怎么遮掩,都无法粉饰我的尴尬,我甚至都没法继续哄骗自己了。
鹿鸣,我该以什么身份回来呢?回来之后,又该做些什么呢?
我这个胆小鬼逃兵开始害怕了,就像是被丢进了完全陌生冷硬的人际关系网里。我不喜脱离掌控的事情,它们会让我手足无措。无法控制的各种情况,会导致我苦心经营的世界开始逐渐崩坏、瓦解,让我整个人几乎是赤条条地暴露在众人面前,惊惧而又徒劳地想拼命逃窜。
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鹿鸣,我回不去了。从我没心没肺地离开的那天起,我就该意识到的。
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原因,时间太瘦,指缝太宽,本来就抓不住的,岁月流转再那么一稀释,也就无可奈何地淡了。
也许就是太害怕失去了,才宁愿一开始就不甚在意,这样无法挽留的时侯还能继续没心没肺下去。
我几乎不在人多的时候回去,而是早早地返校,趁着那边还没什么人的时候,分了一半零食抱过去堆在她们宿舍的桌子上。鹿鸣的桌子在最外边,我就每次都顺手放在她的桌上。也不用多说些什么,放下就走,鹿鸣会给其他人分的。
“见面分一半。”,如果人际关系也跟这个一样简单就好了,如果光用零食就能贿赂别人就好了。曾经我不想轻易给的,人家现在也不想给我了,一别两清。
可人情这种东西到底是还不清的,人情债更是得背负一生。
鹿鸣这人有时候特别实诚。我时不时给她们堆零食,隔几天早上在食堂碰见鹿鸣,就会被硬塞各种饼干。有时候我都没注意,还在扒稀饭呢,她就直接把吃的塞我包里了。她还塞完就跑,蹦蹦跳跳的,就跟实现了什么值得欢呼雀跃的目标似的。看着怪可爱的。
怪可爱的。
似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心里就是这个想法。
那是高中正式开学前那几天——累死累活的军训时的事情了。
我跟鹿鸣没分到一个大寝室,但刚好吃饭的时候随机分到了一个大桌。
我们军训是在一个偏远的基地,吃饭的地方就是一个内部场地极大的大棚,里边满满当当的都是大圆桌和蓝色塑料凳。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大家都是整整齐齐地走着长队,教官们十人一波地往里放人,就跟水上乐园的检票员似的,人数卡得极准。因为是按照班级顺序放人的,所以一桌上基本上都是同班的人居多。不过军训那会儿也不认识几个人,同班训练也就稍微眼熟一点罢了,跟陌生人比也熟不到哪里去。
一桌的人分配好了就不变了,每天到吃饭的点都是自动到自己所在的桌子等候开饭。十个人里边每天轮流推出两个人当小值日,负责给大家打拿碗筷、打饭。小值日一般是提前到吃饭的大棚里,两人分好工,在大部队来临之前把饭菜摆好。大伙来了,站着唱完军歌,这才开始狼吞虎咽。
第一天教官点的是我和鹿鸣当小值日。桌上其他八个人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坐着,我和鹿鸣一人拿着一个大盆去盛早饭。
她比我高半个头,轻巧地拎着那个笨重的陶瓷大盆,在前边大步走着。我就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那个粗糙的同款陶瓷盆,紧跟在离她两步的地方,既不会在拥挤的大棚里走散,又不会跟得太紧踩到她的脚。
她那天梳了个高高的麻花辫,辫子尾弯起来用黑色粗皮筋紧紧绑住。我就看到她辫子尾的那个小环在她肩膀上晃呀晃,和她整个人一样,给人一种在小舟上欢快荡漾着的感觉。我就偷偷盯着她的辫子看,越看越觉得可爱,突然后悔自己又去减了短发,没法扎辫子。
捧着塞满馒头酱菜的盆回来的路上,我们还是没说一句多余的话,端菜上桌。
我一直记得,第一天我可是饿坏了。大家训练完早就已经是饭点了,可第一天还得分配位置。教官忙完再训斥两句,一嗓子军歌吼完,我饿得只想抓着馒头往嘴里塞!
事实上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倒也不是多么猴急,我一饿,吃饭就特别快,恨不得嚼都不嚼直接吞。军训基地做的白花花的大馒头发得又好,宣呼呼的,还特有嚼劲。还有那几种酱菜,尤其是红油萝卜丁,香辣清脆,光这一样就够下饭的了。
我速速地吞了两个馒头,这才开始有意识地放满速度。我伸手去拿第三个馒头,瞅了瞅两旁。
很好,大家都在低头安静吃饭,没人注意到我。
我窃喜地拿了还热乎着的第三个馒头,张嘴就是一大口,鼓动腮帮咀嚼,甜味逐渐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我眯着眼,只觉得满足,一抬头,却对上了对面鹿鸣的目光。
她的两颗大眼珠子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我,我一阵心虚,缩回了视线,继续小口小口地吃馒头,再也不朝她看了。
*
“我又去问了她一遍。”
晚些的时候宋宋又发来消息,我正收拾着行李箱准备返校,想了想又往里边塞了几包零食。
“她说你有天很生气地对她说话。我当时就站在你旁边,之前跟你说了些什么话。她就误以为是我说了你的坏话,让你讨厌她了。”
我看了一怔,脑子里突然闪过她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的神色。
不应该的。她怎么会当真?那分明是我都不记得了的一个玩笑——一个她似乎也经常和别人笑闹的玩笑。
“应该是我之前开的玩笑,她当真了。”我删删减减,最后还是发了出去。
“这就是个坑爹的误会。”宋宋还发了一个“叹气”的表情包。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鹿鸣她真的很喜欢你。”
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只好岔开话题,说我得去洗澡了。
浴室里是氤氲的雾气,把镜子浸得一片模糊,映出一个隐隐绰绰的我。我拿手去抹镜子上的水,可擦出的痕迹还是模糊的,不一会就又蒙住了。到底是擦不干净、照不明白的。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毕竟鹿鸣一向是个不善于藏匿的人。
军训时,她对我感兴趣,就跑到我们大寝室门口来找我要QQ。除此之外,她在自己的大寝室还说了不少关于我的事。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刚好跟她同寝室,跟我闲聊时就说到这件事。我当时心里就一咯噔,问是不是鹿鸣。可我的小学同学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我也就没细究。久而久之,我以为我忘了。
可是宋清酒突然说∶“鹿鸣她真的很喜欢你。”。
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就喷薄而出,汪洋成江河湖海,波浪滔天,让我喜极而泣,也让我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