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别云脸凑到门缝边上,堆着笑脸:“丛音,往外撒消息吧,爷今天起,接客!一单!”
下一刻,大门洞开,丛音笑得跟朵小花一样,扎扎实实对着商别云福了一礼,满脸都写着乖巧:“爷辛苦了,快进来,我新学了道松鼠鳜鱼,中午做了给爷尝尝。”
商别云一甩下袍,大摇大摆地由着小丫鬟迎进门,程骄迟疑地跟在后面,路过丛音时,丛音在他身后,一边关门,一边真心诚意地夸奖:“这颜色好,爷上回带我去试,我就压不住,穿不起来。还是你穿着好看,显得多精神。”
程骄隐约能想到这个“接客”的意思是商别云终于要开张做琴了。他也知道商别云是斫琴大师,据说还很受追捧,只是他从没关注过这个方面,因此对商别云受捧的程度还没什么了解。
只是看着丛音陀螺一样转,外头修剪花枝,整弄梨园,擦洗牌匾,院子里洒扫庭院,拖了一个巨大的山水画屏风出来摆在正堂中央,屏风前摆了一个琴架,没有放琴。又在梁柱上挂了好多白色的帷幔,正堂一时间气质骤变,倒有几分像洄娘的屋子,只是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清隽贵气,倒真像是一个隐士高人的房间了。
后来有一天,丛音又不知从哪里搬出来几个高大的木桩,叫着程骄,让程骄搬到门口去。三根木桩都有人腰粗细,程骄搬得满头的汗,拖到门口,却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于是问了几句。
丛音只答:“顶门用的,以防万一。”
与此同时,青州城内、城外驿站、临近城市、甚至远到京城,都有人在讨论着同一件事。
传闻中的商大家,时隔两年,终于放出话来,要开尊——斫琴了!
第23章
将木桩抵在门上压好,差不多过了三天之后,程骄终于体会到了,丛音的未雨绸缪是多么明睿的决定。
丛音把地上散着的、门缝里夹着的,还有从院门外扔进来散落在院子里的拜帖,都归置起来,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木箱里,累得直不起腰,程骄搬起来一个已经装满的箱子,挪到正堂去。
进了正堂,走到屏风后面,商别云正穿着身天色云纹的织锦大袍,躺得歪七扭八,头发散了一地,也不管,只闭着眼抬手,往身侧的小茶案上乱摸,茶案上放了一小盘葡萄,丛音剥好了皮,去好了籽,翠绿的一颗颗摆在山瓷白的盘子里,商别云摸到了,就捏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含着,像小孩子含糖丸一样,左颊鼓到右颊。
听见程骄进来,也不睁眼,含着葡萄口齿不清楚地吩咐:“仔细着,别踩着我头发。”
程骄抱着箱子不好看脚下,只好将箱子又往上举了举,踮起脚来,躲着商别云的发丝,走到书架前面,将箱子放在了地上。
书架旁还有六七个同样的箱子,有一箱是放了两年的,剩下的几箱都是在这三天之内摆过来的。今天天色尚早,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还能再搬进来两三箱。
程骄盯着这几个箱子发愣,背后商别云叫自己:“哎。”
程骄回头,见商别云仍躺着,手高高地举起来:“帕子。”
程骄四下看了看,从挂架上拽了个簇新的帕子下来,踏前两步,塞到了商别云的手里。
商别云擦了擦手上的果汁,将帕子团成一团丢到一边,翘着二郎腿哼起小调来,全程眼都没睁一下。
程骄看看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地上的帕子捡了起来,攥在了手里,又走回到茶案前,将盘子往商别云那边挪了挪:“先生今天还不看帖子吗?”
商别云这两天被丛音供起来伺候,心情很好,被程骄打断也不着恼:“不急,”偏头看了眼那一溜箱子,老神在在,“再等两天,也要给从远处赶来的人一点机会嘛。”
这两天丛音骂走了两波在门口大喊大叫要商别云开门的家仆,程骄用竹竿戳走了一个想要翻墙爬进来的小厮。两个人又往商别云的正堂,抬了整整四大箱的拜帖。
终于在这天的中午,商别云放下了筷子,拿餐帕按了按嘴角,神色矜持,淡淡道:“开吧。”
丛音脸上连日的疲累一扫,欢呼一声,飞也似的撤了桌子收拾干净,手脚从没这么快过。
三人站到屏风后面,相互看了一眼,程骄跟丛音各自抱了一个箱子,商别云一点头,二人将箱子翻过来底朝天,拜帖雪片一般落下来,声势浩大,在地上堆起了小小一堆。
程骄回头点了一下,书架旁还有十个箱子,正静静地等着。
“爷,这张是通判府上的,接不接?”
“不接,可不跟这些当官的打交道。钱没多少,屁事一堆。”
“这个呢?崆峒乡主人敬拜。”
“崆峒乡?名字这么怪。”
程骄默默答话:“是京城的琴社,小有名气。”
“同行?不接!”
“爷这还有一张,看这纸还洒金呢,是忠勤伯府上的。”
商别云抱着膀子想了一会儿:“忠勤伯?得了,看那边那个成窑的梅瓶没有?就是他家小子当出来的,叫我收着了。还洒金纸呢,空架子而已,家底早空了,出不起多少钱。丢开丢开。”
一堆帖子中有一个字迹格外娟秀的,程骄眼尖,捡了起来,读出来:“盼瑶琴,瑶琴总无误,盼公子复,公子……”
商别云把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团成一团扔得老远:“当官的、同行的、没钱的、邀我参加什么清谈琴会的、光写情诗不提买琴的,通通不用说给我知道,直接扔一边,晚上抱到厨房烧火吧。”
又一脸严肃地问丛音:“我们放了两年长线,现如今的原则是什么?”
丛音肃容:“钓大鱼!”说罢又一头扎进了拜帖堆里,卖力检阅起来。
程骄看着没丛音那么积极,随手翻着,有些心不在焉:“这么粗粗一看,女子闺帖好像还挺多的,都一并处理了吗?”
商别云手里拿着一个花盏纸的看着,闻言道:“那不行,还是得仔细看过。有钱的闺阁小姐也不少呢。”
“哦。”程骄答了一声,没什么兴致。
丛音看红了眼,觉得手上这张拜帖上的蝇头小楷,像活了一样在眼前飘着。她使劲眨了眨眼,往门外一看,天都已经擦黑了。
程骄还老老实实坐着翻帖子,商别云早躺倒在一边睡着了。丛音揉着僵死的腰站起身来,走到书案边上点了盏油灯。商别云醒了,揉着眼,声音含含糊糊:“完事了?”
程骄将身后放着的三张帖子拿起来,跟丛音的几张放在了一起:“我这边看完了,就挑出来三个。”
丛音拢着油灯走过来,将灯放在了茶案上,将那几张帖子拿起来,数了数,递给了商别云:“我这边九个,一共十二个。”
商别云接过来翻了两眼,还带着睡腔:“这么少啊。”
程骄抱着手不紧不慢:“按先生的要求,仔仔细细挑的。”
商别云强打了下精神,坐了起来:“也好,反正在精不在多,能逮着一条大的宰就行。”
翻了两下,眼前金光一闪,睡意一个激灵,全打跑了。商别云看着手里的这张帖子:“好家伙。”
眼前的帖子,也不能算是帖子了。上下用纯金的合页夹着,合页上刻着镂空的金蟾纹,将拜帖抽出来,纸是藤纹纸,经纬夹着细如发丝的金线,让纸张可以挺括不透墨。光这一份帖子,少说也用了一两的足金。
纸上写的内容倒是平平无奇,无非是大同小异的仰慕商别云名声,万望请动他的慧工云云。商别云拎着这张金帖子上上下下看了两遍,问丛音:“无藏楼?真的假的?”
丛音一脸的兴奋:“我刚才咬过了,是真金,要不是无藏楼,谁家还能有这么大手笔?”
商别云闻言,两根手指捏着帖子,轻轻地丢在了地上,左右看了一圈,把离自己最近的程骄的衣袖拽了过来,蹭了蹭手。
程骄:“……”
丛音顾不上生气,小脸儿发着光:“爷,我现在就出门把回帖都发出去,再买条石斑,打两壶二十年陈红回来。你养精蓄锐,好好补补。我看咱们这一回,真要发达了。”
第24章
商别云看着她两眼炯炯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嚯,难得咱们丛音肯下血本。怎么说?为什么发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