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对峙,其实不然,只有燕千明看着燕千绪,后者从身到心都抗拒着,却又不得不细细回忆自己在‘走丢’以前和大哥是个什么样的关系。
对了,‘走丢’之前,大哥才弄的他受伤,同时揭穿了他两面哄骗企图从中获利的真面目,他先是破罐破摔的恨大哥,随后在大哥面前大哭一场,说日后都会好好听话……
燕千绪脱离之前的氛围后,要表演出那种濒临崩溃的害怕和畏惧已经不太可能,所以只能一直低着头,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逃脱这一次审问。
他的大哥肯定是会问自己到底为什么擅自离开军营,又是到底从哪儿回来,为什么四皇子会跟着他,为什么两个人逃出生天后却记不住那个土匪窝的地点?
燕千明不是赵虔,燕千绪可不能随便哄一哄,然后撒个娇,就把此事糊弄过去。
在燕千绪眼里,大哥简直犹如妖魔,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所以一旦要撒谎,就很危险,危险到他现在越想脑袋越难受,最后在听见大哥站起来走向自己的声音后,更是一片空白!
燕千绪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后退,他最好是乖乖的抬起头来,拉着走过来的大哥的衣袖,掉几颗眼泪,说自己错了。
不管怎么样,首先认错就行。
可他没能抬起手来,他在外自由了些许时日,在和四皇子一块儿逃出生天的过程里,他是主导,他说什么是什么,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纵然身体上总有疼痛之处,可心里却很开心。
是的,他觉得那几日很开心。
如今骤然又入了魔窟,这魔窟中的魔物朝他靠近,首先是牵着他的手,而后摸他的脸,逼他抬头。
他恍惚的眼神一下子就入了燕千明的眸里。
燕千绪一愣,随后浑身冰凉的等待大哥处置自己。
谁知大哥并未说什么,反而拉着他走到石桌旁,给他倒了杯酒。
燕千绪看着酒杯,本是打算再也不喝的东西,现在看来却是能够让他壮壮胆的良药!
他一口饮下,喉间一热,好似这酒化作类似燕相常抽的那种烟草,让他浑身放松了一下,入戏了。
“大哥……”燕二爷的喉咙终于不想被什么锁着,开不了口,这回一开口就是颤颤巍巍的声音,温柔又教人怜惜。
“嗯?”燕千明淡淡的看着弟弟,睫毛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睛,那眼缓缓的眨了眨,等着他的绪儿继续说话。
“我错了……”燕千绪突然捂着脸,双手遮住眼睛,好像是觉得自己很丢人。
“嗯?错在哪儿?”大哥继续问,不缓不急。
燕千绪抽泣着,突然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大哥的衣袖,用那雾蒙蒙的泪眼看着大哥,说:“我说谎了。”
燕千明伸手给弟弟擦眼泪,一面擦,一面觉得绪儿这段时日在他面前,似乎总哭。
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他的绪儿的确总哭。
明明从前打死都不掉泪,倔强的要命,如今是觉得眼泪也算是一种武器了?
不过燕千明不介意这个,而且绪儿哭起来的确好看,算的上是很好的武器,然而对他无用。
在燕千明心里,能哭能笑总比漠然好。
“什么谎?”
燕千绪说:“我……不知道,大哥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想肯定是我又说错了什么……大哥不信我。”
“……”燕千明的确不相信弟弟嘴里的话,什么都不信。
“大哥你想听什么呢?你告诉绪儿……绪儿按照你说的讲一遍。”燕二爷像是吓傻了,可怜兮兮的。
“不必了,过去的事情,不重要。”燕千明没想到弟弟能够如此直白,“你现在能回来就好,大哥很欣慰。”
燕千绪听罢,就知道,自己算是过关了。
或许有些事情真的不重要,他的大哥从来只看重结局……
“不过你不要想着留守今都,大哥说过,以后走哪儿都会带着你。”燕千明又给弟弟和自己倒了杯酒,酒轻轻碰过去,缓缓道,“我们是兄弟,理应如此。”
——狗屁兄弟!
“嗯,大哥。”燕千绪也举杯,把酒灌下。
两人饮尽杯中酒后,相视一望,简直像是行了一场交杯酒礼,从此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第96章
燕千绪是在开城门的时候, 第一次见到梁国丞相欧阳春的。
欧阳春也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但偏偏喜爱站在驾车上往外看,一路好似归国常胜将军一般, 看着大沅的老百姓们,笑的比他们这些沅国人还要高兴。
燕千绪从前头的马车后窗看欧阳春,欧阳春敏锐的看过来, 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搞得好像和他多熟稔一般。
燕千绪放下帘布, 心里什么都没想,拉着盘腿坐在一旁的狼孩,也就是燕七杀认字。
燕二爷本身便很随性, 他当初想一出是一出,决定留狼孩在身边当一辈子的宠物, 如今狼孩叫燕七杀了,就该教他成为人, 而不是永远四脚着地的走路, 不人不鬼。
然而燕七杀不是个好学生,燕二爷也不是个好先生,这位先生仿佛没什么骨头一样靠在学生怀里头, 拉着学生的手, 在学生手心写写画画。
小先生是个懒人, 娇生惯养, 时而天真烂漫, 时而冷漠无情,复杂的很,此刻小先生处于无所事事的天真烂漫阶段,在学生手心写了一个‘一’并不厌其烦的教学生读。
学生本不应该在车上的。
奈何燕二爷坚持,说自己一个人在车上实在是无聊的很,睡觉也睡不着,不给他点儿玩儿的,真是要疯了,大哥才同意这个在所有人看来只是个畜牲的狼孩上车。
当然,燕二爷的原话不是那么说的,他对大哥说的更委婉一些,说自己的渴望。
而一般时候燕千绪知道,他只要不忤逆大哥,不骗大哥,什么都和大哥说,把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需要,自己心里话一个不漏的告诉大哥,大哥就满意了,中间也就不会出现什么恐怖的暴行。
“念啊,‘一’……”燕千绪抬头,用头顶撞了撞燕七杀的下巴。
燕七杀下颚线条轮廓很是好看,称得上精致,搭配一双浅色的薄唇,一笑便是个帅气逼人的模样,奈何燕七杀常年茹毛饮血,或许在作为‘狼’的期间还吃过人肉,于是张嘴是一排的尖牙,也不知如何能长成这等形状,但可以相见咬什么东西的时候,肯定比正常人省力许多。
“欸——”燕七杀眨了眨眼睛,用下巴戳了戳怀里的小母狼,完全不理解小母狼的良苦用心,虽然是跟着学了说话,却说的音调古怪,并且动手动脚,很不专心。
“是‘一’啊。”
“椰——”
“欸,不行,干脆先教你念我的名字怎么样?”燕二爷找来精致的小剪子,给燕七杀修剪那长的要命的指甲,先是咔嚓一下剪断,随后再用磨具打磨成光滑的弧度。
燕七杀什么都好,他喜欢现在这样的氛围。
“我是你主子,你叫我二爷或者阿绪都行,你我之间,暂且不必太多礼仪,不过就算有你也不会遵守。”燕千绪像是再自言自语,“来‘二——爷——’。”
“二爷……”燕七杀的舌头卷不起来,非要发出‘二’这个音色的时候,就显得很吃力,仿佛是有人捏着他的舌尖一样,但好歹是念出来了。
“哎,记住了,我是二爷,你是燕七杀,你啊……以后好好做人,会有大出息的。”燕千绪乱七八糟的说,“不过呢,你要是想要报答我养你的这些日子,也不是不可以……帮我绑个人,打个半死后送给我,你就自由了。”
燕千绪说话的声音慢悠悠的,一面说,一面吹了吹燕七杀的手指头上搓出来的指甲灰。
那一阵小风,温温柔柔的从燕七杀指尖过去,燕七杀望着自己被小母狼捏着的手,心里一片暖意,剩下的什么都没有,但是却记着小母狼的名字,低低的在小母狼耳边喊:“二爷……”
“嗯?教你半天数字,你一个都不会,念我名字倒是学的挺快。”燕千绪笑着,但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手上依旧在细致的给燕七杀修剪指甲,却说起了另一个人来,“听秦昧说,这回打仗凶多吉少,你不要离我太远,不然我可护不了你。”
燕七杀‘嗯?’了一声,像是在和燕千绪对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