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身体弓起，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那只箭还留在他的身体里，箭头上的凹槽卡在皮肉之中，一动就牵着全身都在疼。
他反手想要把长箭拔出来，老人给他吓了一跳，往前两步想要阻止，又看见恶龙眼里的戒备，硬生生停下。
“不能这样拔，会大出血的。”
恶龙将信将疑，可凭他现在的状态也确实没法自己弄出这只箭。
一人一龙便僵持住了。
“你长的很像你母亲。”
乍一听到这句话，恶龙愣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你父亲是侍卫队的队长，后来驯服了你的母亲，成为了吉吉国最年轻的龙骑士。”老人微眯着眼，仿佛回忆花了他很多力气，“当时人类和龙族的关系还很友好，你母亲也脱离了森林融入人类社会。”
“你的母亲长的很漂亮，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
“噢不对，是最好看的龙。”
这是恶龙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父母。
父母这个词对他来说确实过于陌生，毕竟没人提起，自己也不经常想起。
老人也是一名龙骑士，和他的父母是故交。他们一起参加了战争，最后只有老人和他的龙活了下来。
“近半数的龙族都死于那场战争，没死的龙族也因为他们的龙骑士生命到达尽头而离世……现在大概只有我还记得他们了。”
恶龙沉默了很久才出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母亲叫贝丝，她喜欢抱着你到处飞，还给用香水给你洗尿布。”老人顿了顿，“现在能相信我了吗？”
关于母亲用香水给自己洗尿布这件事恶龙是记得的，他因为这块尿布被蜜蜂追了半个山头这件事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恶龙的翅膀缓缓放下，算是相信了老人的话。
但他并不想在这回忆过去，只淡淡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诺把你送出来的，待会你的朋友会来接你。”老人说，“我听说王宫里闯进了龙族……我想应该是你。”
在容泠到达之前，老人絮絮叨叨和他讲了很多。
说他的父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惦念着他，贝丝嘱咐他不要让恶龙接近人类，她不想自己的孩子被人驯服，成为人类的附庸，最后像他们一样死于人类战争。
“像你父母这样因为爱而签订契约的是少数，大多龙和人类签订契约都不是自愿的。”老人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比如我就是。”
“所以我很羡慕他们。”
“可我没见过你。”恶龙非常认真的强调，“他们让你照顾我，我从没见过你。”
“因为我和我的龙解除了契约。”老人说，“没有龙的帮助，我进不去黑暗森林。”
但他也不是什么也没做，是他将容泠派过去的。
不过后来恶龙长大，他也老了，就没什么精力去管了。甚至连恶龙什么时候接触到人类，又是什么时候与王宫沾上关系都不知晓。
是自己失信了。
恶龙皱起眉头——他不太能听得懂老人的话。
恰巧容泠满头大汗的赶到了，两人的交谈被强制中断。
“快跟我走，这箭再不拔出来你的翅膀就废了。”容泠将他扶起来，“你就不觉得疼吗？”
还在这里叨叨叨。
恶龙见到容泠，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小王子的情况，“艾尔还好吗？”
“阿诺说没什么事，等晚上退了烧就成。”容泠低声对他说，“别想那么多，现在你比较危险。”
恶龙点点头，身上直冒冷汗。
走之前，老人又叫住了他。
“他们给你起了名字。”老人话说的很慢，“你叫唐纳德。”
恶龙的父母因为珍爱自己的孩子，觉得什么名字都不满意，便耽搁了下来。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将名字托付给好友。
不知道什么原因，老人并没有在一开始就托人告诉恶龙。
恶龙脸上有些许茫然。
他被人叫了许多年的恶龙，甚至认为自己从一开始就叫恶龙。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是有名字的，却并不觉得开心。
老人看着他，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我有名字的。”恶龙说，“我叫卡尔。”
第59章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阿诺从王宫宴会厅前那尊上帝像前经过，琢磨着雨季快到了，又得湿漉漉好一阵子。
他走上楼，城堡很大，半天才拐到小王子的房间。
还没进门，阿诺就听见里边传来很清脆的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把她关起来。”是小王子的声音，“这样不听从命令的疯女人，放在外面只会害人。”
阿诺准备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知道小王子说的是海蒂。
接着便是艾薇在安抚弟弟，“艾尔，海蒂她是龙骑士。”
“龙骑士怎么样，龙骑士就可以随便杀人了吗？”
“我的意思是……”
小王子态度坚决：“要是卡尔再也不能飞翔，我会让她这辈子都别想站起来。”
阿诺犹豫半响，还是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艾薇。
他一进去就看见地毯上乱七八糟躺着盘子烛台，小王子靠在床头，脸上的怒气没能成功压下去。
“小殿下觉得身体怎么样？”阿诺走到床边，温柔的询问，“医生说你烧退了，但身上伤口容易发炎，还是要注意点。”
小王子的感冒从冬天一直拖到春天，这次狠狠一烧，倒是好的差不多了。
“我挺好的。”小王子笑容很淡。
他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瞧起来比前几天阿诺偷偷来看他那一回精神许多，否则也没力气跟人秋后算账。
“阿诺怎么过来了。”艾薇问他，“今天的侍卫队训练不是你负责吗？”
“是我负责，我是抽空来看看小殿下。”
因为海蒂的关系，小王子其实并不想和阿诺说话。但他目光一转，看见阿诺缠着厚厚纱布的右手，心里叹了口气。
“你的手还好吗？”小王子别别扭扭的，“听说伤口很深。”
小王子睡了两天，醒来后从骑士口中知道了当晚发生的事，等不及想知道恶龙的情况。于是企图借骑士的帮助一个人溜出王宫，结果给寻人不得在宫门前“守株待兔”的艾薇强行逮了回去。
不过小王子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三天以内进行的十三次出逃行动均以失败告终。
既然走不掉，小王子就准备找人麻烦了。是以刚刚才会和姐姐发生争吵。
“不碍事。”阿诺下意识把右手往身后一藏，“小殿下预备怎么处置海蒂？”
“嗯？”小王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他本来不想当着阿诺的面谈这个问题，就是怕不好处理，谁知道他竟然自己问了。
艾薇插话道：“你怎么想的？”
“阿诺你怎么想的？”
阿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没能拽住那只破风而来的屠龙箭，眼睁睁地看着它刺进了同族的翅膀。
阿诺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感觉，手掌很疼，似乎在那一瞬间心跳都静止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看箭来的方向，不出他所料，海蒂手里的长弓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看见他回头，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那只长弓是很多年前，他送给海蒂的。她用这把弓射杀了雌龙，又用这把弓重伤了恶龙。
这把弓最后会不会对准自己，屠龙箭会不会穿透自己的身体。
他深深的看了海蒂一眼，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和耐心。
此后再也没回过头，也不想回头了。
“虽然龙骑士稀少，但他们受王室的庇护，就要服从王室的命令安排。”阿诺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我已向海蒂传达公主和小殿下的命令，可她依旧我行我素不管不顾，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在王宫里呆了数十年，受了几十年的照拂。再说卡尔确实也没做错什么，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我虽然与海蒂签订契约，但我，我……”
他话说的断断续续，最后干脆不解释了，继而向房间里的两人宣布自己的决定。
“我会和海蒂解除龙骑士契约的。”
阿诺接着又查看了小王子身上的伤口，确认应该不会得疯狗病后才放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