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对答如流:“其一,从世族着手整顿,若有不从者,按律严惩;其二,在各州县设立国学书院分院,分季选拔人才入京进行考核;其三,不论世族贵族或是士农工商,一家一户至少一人入学,酌情渐少束脩;其四,接纳外臣,向南方诸国广发求贤令。”条理清晰,范围甚广,让伊束愣了许久,可细细想来,此举还是太过冒险,漏洞虽有,好在不大,又从根本上触动了武将与世家的利益,少不了人从中作梗,注定了此举艰难。
“昭昭儿已得公子羿的真传,是本宫多虑了。”伊束在心中分析许久,只道他一个小孩子,应当说不出如此可行的法子,多半是江子羿提出,他转述,但还是表示了对他的尊重与肯定。
江昭倒没有觉得自己提出的这些法子多可行多有手段,况且算不得上策,还是别毁了叔父名声的好,遂拱手作揖,言明:“不过是江昭为了解答娘娘疑惑的敷衍之作,与叔父比,还差许多,上不得台面。”
伊束听罢,犹如芒刺在背,却不能表现得太过惊讶,只是笑道:“昭昭敷衍之作,惊得本宫一身冷汗。”原不想将问题问得冷硬令他受挫,原来又是自作多情,受挫的是自己。
“娘娘一介女流,能看到问题根源,江昭也很惊讶。”江昭仍旧彬彬有礼,却令伊束更加不安,约莫一弹指的功夫,又听他问:“娘娘可还有疑惑?”
伊束摇摇头,听过刚才的对答,早已将她的思绪打乱,只叹这一对叔侄的雷霆手段,当真丝毫不愿给人喘息的机会,她还是要尽早知会父兄才是。遂答到:“暂时没了,改日再向你请教,现下咱们吃些点心吧,说了这么久,你可累了?”
“多谢娘娘关心,江昭不累。”江昭说完,调转方向面向梓宫,继续跪直了身子发呆。
见他如此,伊束没由来的就想起娘亲去世那时,她也如江昭一般,沉默的跪坐在灵前不愿出声,只是发呆,恍如一夜间成长为真正的大人,从家人为自己建造的桃花源中脱离,也从那时早早的明白了世事不可能圆满。
所以她对江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当初保他,也有这个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中北建国的设定参考满人入关,不过满人后期比较斯文了,中北骨子里仍然尚武,江子羿是个例外,由于他是信阳君独苗,就免了兵役,从没上过战场不说,武力值也很低,低到几乎没有。后面叔侄俩就要联手开始搞深彻改革啦,不知道大家有什么意见吗?可以在评论区讨论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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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堂课
昨日江昭与伊束交谈,从她一句话能问中要害时,他就觉得这位娘娘并非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虽然自己粗略提出了可行的法子,可终究经不起推敲,要定下可用的条陈,终归要再请教江子羿,听听他的想法,还有是要提醒他,万勿再轻视伊束。
想到这些,第二天江子羿进宫时,江昭一刻也不敢耽搁,就将昨日之事告诉了他,江子羿听后只道,伊束看事情的角度刁钻又务实,偏偏还是自己最爱忽略的一点,从前皇帝在时,自己只需埋头制定律法,其余一律有皇帝斡旋,哪里用得着考虑民意?她这一说倒提醒自己,做事之前须得设身处地为民着想,不然与人治有何区别?于是对江昭说道:“她说得没错,民为邦之本。昭儿可懂?”
“不懂。”江昭摇摇头,自他记事起,他就从未出过宫门,平日里连平民百姓也不曾见过几个,哪里能具象的明白这个道理。
江子羿有些为难,他也是个不明民意的,便如实告知他:“从前我也不知,可就在刚才,我顿悟了。”
江昭拱手道:“请叔父教我。”
江子羿想到:“《荀子·王制篇》中有云:“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说完,他停下来瞧了瞧江昭,见他正在思考,就不再说下去,而是等他问或是自行拆解。
江昭听罢,在心中思忖起来,不多时,就应道:“庶民百姓每日惶惶然不安于政事,那么我们不如给他们实惠,如此来安抚了民众我们才能安于政位。是吗?”话虽这样说,但做一国君主,还要听任民意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吗?他不能理解。
“半分不差。”江子羿见他已然会用上位者的角度思考问题,就对他先行肯定,而后又道:“文中下半句是‘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如此一句,通俗易懂,直指民意算是一国根基。
江昭自幼在长安宫听政几年,从未从皇帝口中听过民意之说,如今江子羿一提点,他便觉得,推行法治虽好,却极大限制了君主的自主性,事事须得盘查民意,顺应民意,而后再有作为,这皇帝做得未免太过窝囊,于是问道:“若民意与国策相违,又该如何?”这是设身处地为自己往后打算了。
“一国之君,更应当克己慎行,严格遵守现行的律法,不以私人意志左右法度。”江子羿讲完,见江昭眼底一闪而过某种不明的情绪,似恼怒,又像厌烦,令他心有不安。于是补充道:“最要紧的一点是,不可将一国公器挪为私用。”一国公器,便是律法,不论为何,都不可利用法律为己报仇。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一句,也许是他脑中也一闪而过太子妃之死。
江子羿还不知道江昭已知道自己娘亲难产的真相,只是从他方才的情绪中敏锐捕捉到一点,江昭绝非完全认同法治之说,在他的认知里,应当是君权大于民意,要将他纠正过来,只得慢慢灌输法治理念。江昭听完,并无反应,只是盯着桌上那个茶杯发狠,他想,若不是为了报仇,自己又何苦向伊束示好,他即便是做个暴君,受万人唾骂,也要为父母报仇,而报仇最好的方法,是将伊府赶尽杀绝。
“江昭受教。”江昭不愿给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恨,那日宁王劝慰江子羿放弃报仇,他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江子羿当时虽未松口,可他今日提醒自己,可见终究是心中动摇了,不管怎么说,他与父皇,都还隔着一层肚皮,江昭还未想好是否要完全信任他。
江子羿听他语气不咸不淡,似不服气,想要问清楚他的想法,遂平心静气的对他说道:“昭儿有何想法,可说与我听。”
江昭开门见山问道:“若我要处置佞臣,又对他做的坏事无迹可寻,应当如何?”
佞臣?无迹可寻?江子羿听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伊石父子,看来江昭已经以他们为敌,往后自己要报仇也不是孤立无援,他坐在帝位上,能帮忙的事情甚多,但自己不能为他灌输复仇思想,一国之君更加要遵守法度,于是问道:“你可知任法兽獬豸?”
江昭点点头,“獬豸是上古瑞兽,其头上生有独角,能辩是非,见人争执会以角触理亏者,因此也称其为触邪。”江昭说完,又问:“不知叔父是何意?”这任法兽,与处置佞臣有何关系,他越发听不懂了。
“獬豸独角,寓意律法独一无二,至高无上,即便你是国君,也应当以律法为标准。你要处置佞臣,须得有理有据,为君者,一来不应以个人善恶为标准处置事务,二来不应私怨公判,理当公私分明。”江子羿听他的语气,心里知道有些苗头,他恨伊石父子,又担心自己不与他统一战线,于是恼怒自己劝解他。他也不知告知他公私分明是否有效,他只想要江昭做一位好的君主,继承他父亲的遗志,在中北深彻推行法治,其余藏污纳垢之事,他都可以做。
江昭听罢,立刻回他:“可祖父昨日分明说为君者再无私事,怎么到公叔这里,就偏要我公私分明?”江昭话里带刺,令江子羿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桌前。
原来昨日宁王叔与自己交谈,他竟听得明明白白,江子羿暗笑自己糊涂,他怎么能轻视江昭呢?他哪里还是小孩子,他是天护神佑的一国君主,如今不过是借自己的手壮大他的根基罢了,自己竟妄想纠正他的错误,真是可笑。江子羿心中顿生失望之感,他带着几分尴尬的笑意应道:“既然你听见了,我也就不瞒你了。”
“原来公叔竟有事情瞒我?”江昭这话说得很有力度,无异于踩到江子羿痛脚,为他遮风挡雨到头来只换来一句“你有事瞒我”,着实令人寒心。其实自皇帝驾崩到现在,该他知道的事,他一件不落的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实在不能怪别人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