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羿正为着伊尹算计他的事心里不痛快,此时见到伊束又在偷瞧自己,没由来的就想拿她撒撒气。于是从跪垫上起身,待伊束跪在江昭身旁后,才走过去,带着几分清润的笑意与她扯闲:“子羿竟没想到,娘娘对兄长如此上心。”
这是伊束头一次见他笑,但这笑,却隐隐令她心中不安,只觉得天然便带着几分嘲讽,遂不甘示弱的回道:“为皇上尽心是本宫的本分。”这话说得还算得体,叫江子羿挑不出错处。
江昭跪在一旁,见江子羿听后没有愠怒,反而笑得更加明朗,就知道伊束在她手里讨不了好。
“是是是。”江子羿连连应声,肯定了伊束为皇帝尽心的说法,继而又说:“横竖兄长入陵后,娘娘荣升太后,也是要搬进这高泉宫的,现在来跪灵,当作认认地方,也好。”当初江子羿挑选停灵的宫殿时,只想到了长安宫不合适,却未曾考虑过伊束往后会住进高泉宫,现在想来,阴差阳错能以此事恐吓她,令她心有不安,也是造化。
伊束只道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算计上自己了,不由得腹诽道,江子羿真有你的,竟想得出这种法子整治我,亏你长得人模狗样,原来一肚子坏水!伊束在心里骂了个痛快,面上却平静得很,除了最初那几分错愕,再没别的情绪了,看得江子羿有些索然无味,他原以为,十八岁的丫头片子,应当是怕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的。
沉默半晌,伊束正要开口,就察觉到掌心传来一阵暖意,她低头,见是江昭牵过自己的手,软软糯糯的宽慰道:“娘娘别怕,我父皇是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开始小学鸡了
☆、初谈国策
伊束打小性子就野,如男子一般,从前是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的,十五岁还在书院时与同学一道约了上元节去京城有名的鬼宅,那夜没见着鬼,却被同窗捕风捉影而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吓得不轻,打那以后,就对鬼神之说有了敬畏之心。
如今江子羿要她住停过灵的地方,她虽不怕,但仍然存了敬畏之心,江昭不说不要紧,一说,她的心理防线就几乎崩溃,像是往后午夜梦回会遇见皇帝,令她背心发凉,头皮发麻。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捏紧了江昭的手,强挤出几分笑意:“本宫不怕,皇上是好人。”真的很好,只不过命短了些。
江子羿听罢,见她将江昭的手捏的很紧,不由得嗤笑一声,径直出了殿。
待他出了殿门,伊束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回头问江昭:“为何本宫要住高泉宫?”
江昭显然被她问得有些发懵,顿了顿,应道:“宫中规矩就是如此,历来皇后住频阳宫,太后住高泉宫,我也不明白其中缘故。”
伊束心道,那便是下半辈子都不能挪窝了,当真是苦不堪言,又下意识的努了努嘴,不知该如何应对。与其想这不能更改的事实,不如多想想今日兄长与自己商量之事,趁着江子羿不在,探探江昭的口风也好,若此事他并不敏感,那往后自己临朝称制也不必与他剑拔弩张,但开口之前还是下意识抬头望了望殿外,直到看不见江子羿的身影了,才寻了个别的切入点放心开了口:“昭昭儿,你小叔要为你授课啦?”
“是。”江昭大大方方应道,江子羿为他授课的事明面上还未定下来,私下也只在长安宫中粗浅讲过一些学说,而且当初提出时也只有皇帝生前宫中伺候的宫人听到过,江昭心头冷笑,原来伊尹安排的人,已深入长安宫内部,真是防不胜防,好在今日伊束露了马脚,让他有了些头绪。旋即抬头与她四目相对,反问:“娘娘怎么知道?”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看不出往日半分稚气。
伊束见他警觉如此,才恍然大悟过来,自己方才问错了话,不由得恼怒自己,江昭再纯良,终究是宫里长大的孩子,他耳濡目染的东西是寻常人家削尖了脑袋都不可能接触到的,怎会看不清自己这点小九九,况且太子太傅的人选,也不是普通教书先生,是定下来就要公诸朝野的,眼下他们不过是有这个念想,自己就问了出来,当真蠢得可以。可眼下也没有补救的方法了,只得打个马虎眼回他:“常见公子羿与你出入长安宫,早前你又说太傅被换走了,所以猜测公子要做你太傅。”
“娘娘猜测的半分不差。”江昭语气平缓,听不出是褒是贬,令伊束生了极大的挫败感,自己心智竟连这个总角小儿也比不过,一句话就让兄长辛苦在长安宫安插的眼线保不住了,真是猪头。
说多错多,又不能将太傅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伊束想了想,索性破罐破摔,径直问他:“听闻新皇登基要宣布国策,不知昭昭儿心中可有成算?”这是完全将他当作大人一般交谈,使江昭得到了极大的尊重,心情也舒畅许多。
江昭想了想前两日江子羿与自己所谈,决定半藏半露,横竖伊尹这几日进不了宫,她知道了也无法将消息传出去,不足为虑,再者她不过是想知道新政是否有损将军府利益,向她表明自己的决心,让她心里有数也好。于是开口问道:“娘娘可知道南方诸国的科举制度?”
伊束点头,她在学堂时,曾听先生讲过科举,通过考试可比官员推举要好上许多,不失为一种选拔士子的好方法,若真借鉴实行,倒是真会在朝堂掀起大浪,遂问:“这是要效仿南方诸国进行文治?”
“这是父皇的心愿。”江昭说着,两眼泛出耀眼的光芒,伊束跪坐于一旁,只是静静瞧着,就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坚定,还未开口,冷不丁的就听他问:“娘娘可知晓我封号的由来?”
昭文君,伊束心中默念他的封号,旋即应道:“《左传·桓公二年》有云:“火、龙、黼、黻、昭其文也”。显扬文采之意。皇上可是此意?”如此看来,皇帝实行文治之意,早已在江昭的封号中彰显,只是碍于内忧外患,没有将政策施行彻底,或者说是态度不够强硬,不够深彻,没有起到理想作用,才会落得如今境地,不过于昔日先帝在时,已大有不同,这都是她从父亲那里听说的。
江昭听她拆解的不错,乖巧的点了点头,想着这重要的国策也告诉她了,就到了该她表态的时候,便回头问她:“不知娘娘有何见教?”
伊束从前贪玩惯了,从不关注政事,也从不认为自己具备理政的能力,这厢江昭冷不丁的问她有何见教,她还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遂连忙摆手:“见教不敢当,不过听完粗浅有些疑惑。”
“娘娘请讲,昭昭洗耳恭听。”江昭态度端正,向她欠了欠身,示意她讲。
中北世袭罔替已有数百年,若无震慑朝野的大事是决计不会将爵位做出变动的,且崇尚武治,全国上下官员,十有七八都是武将,这是国情;伊石可算是军中典型,加官进爵后开始学习识文断字,研习兵书,但军中多的是嫌苦嫌累中途放弃学习的将领,这是事实。
试问,有这样的官员当政,会有多少百姓愿意将孩子送去学堂?远的不说,就以江子羿为例,若无宁王替他开蒙,如今放眼列国,可会有他公子羿大名?伊束想到这里,不想问的太过冷硬,怕他受了挫折,只是开口问道:“昭昭儿可知民意为何?”
江昭应道:“百姓共同的意愿。娘娘何意?”
“你懂,就好。”伊束先行肯定了他对民意的解释,旋即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本宫的意思是,中北尚武,既是民意,又是民俗。若要一举推行文治,便是要将文武颠倒,削弱兵权,寒了将士的心不说,更要从根本上杜绝尚武之心,谈何容易。你且告诉我,此种情形如何处理?”
中北人从前远居关外,是马背上的民族,更是马背上打的天下,从北边进入关内已有几代,但由于国力落后,内外战乱不断,身上还留着不少戎狄的习性,勇武好斗。崇尚武力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很难断绝,所以当江岐横空出世,提出文治,无疑于国中异类,万幸得先帝赏识,后来又有江子羿等人与他同行,同谋,才使得他的文治国策不太顺利的推行了七年,虽收效甚微,却不能否定此举起到的作用,其中推行最严的便是世族犯法,惩处更甚于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