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犯人们常说,禁闭巷是监狱中的监狱,看来确实一点不假。整个仓大约有三平方米左右,其中,有一个用水泥垒成的床,有一个供犯人大小便用的厕所位,正对厕所下水道还有一个水龙头,显然供犯人用来冲洗大小便用的。杨凡心想,一切都是就地解决,看来,监狱当初设计禁闭仓时,该想的都想到了,只要把想惩罚的人一关进禁闭仓里,待厚重的仓门一关,他们就可安枕无忧了,甚至连交代犯人监督岗每天为其送两顿饭都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这里的监督岗们对操作这点业务早已不在话下了。杨凡感到在禁闭仓里最难熬的还是蚊虫叮咬,一夜下来,他发现自己从脸部到双手直到脚都被蚊子叮咬过。这里的蚊子似乎比其他地方的蚊子都要厉害许多,而且,好像都懂得欺负人似的,被蚊子叮蛟过的地方,均会立即呈现出斑斑红点,令人不敢目睹。
杨凡背靠着墙壁静静坐在水泥床上打瞌睡,很明显由于昨晚一晚未睡,现在终于忍不住想睡觉了,可是,他又不想用监狱所提供的那床又破又脏的被子,为今之计只好和衣靠墙坐着打瞌睡了。就在这时,李星通过关系,将杨凡的被子送进禁闭仓来了,同时,还带进来了两盒蚊香,于是,杨凡赶紧点燃蚊香,打开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蒙头大睡了起来。
第三天上午,高科长突然来到了禁闭巷,他要监督岗把杨凡从禁闭仓中带到了监督岗值班室里。杨凡一进值班室的门,见是高科长,感到很是意外,一声“高科长”还未喊出,委屈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你先坐下,然后详细地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高科长平静地说。
杨凡将整个事情来龙去脉,一一向高科长作了汇报。高科长听完后,稍思考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先仍回到禁闭仓里去,待我把有关事情弄清楚了以后再说。”说完,他就离去了,而杨凡仍被送回到禁闭仓里来了。
此后,又过了三天,这天下午四点钟左右,张指通知禁闭巷监督岗解除对杨凡的禁闭。这样,杨凡终于摘下了脚镣和手铐,离开那令他终生难忘的禁闭仓。
蹲禁闭的前后六天期间,在唯一次集中放风的时候,他结识了一名原籍岭南地区的香港商人,二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此人后来成为了影响杨凡后半人生之路的一名重要人物。
他叫林建明,林原是在监狱砖厂服刑改造的一名犯人,因为得罪了监狱狱政科的一位副科长,而一直被关禁闭达一年多。也许是有缘,杨凡与林建明一见如故,据林建明告诉杨凡,他出生于岭南地区的一个偏僻乡村里。二十多年前,他冒死偷渡去香港,成为香港居民后,曾到日本打工赚钱好几年,回到香港后,他利用在日本打工所赚的钱开办一家注塑厂。也许是他的运气好,赶上一个好时代,当然主要还得归功于他的聪明与勤劳,很快地,他的厂越办规模越大,利润也越滚越多,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他已经有好几亿港元的身价。
这时,这边已响起了改革开放的号角,他敏锐地感到更大的赚钱机会来了,于是,他在S市投资八千万港元办起了一家塑料玩具厂。这时,论经营管理企业,他已经积累起了一套完整的行之有效的办法,在他的精心经营下,玩具厂越来越红火,几年下来,利润已经翻了十几倍。然而,他林建明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名成功的商人,由于从小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没读过几年书,对周边环境的残酷与多变了解不多,尤其是对环境的变幻莫测以及许多做法朝令夕改,缺乏最起码的敏感度,总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商人,除了用心办厂多赚钱外,其他别无所求,也无须多虑,那晓得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由于他的玩具厂所需原材料大部分要从香港他的注塑厂里进口,而生产的大量成品玩具也需要出口到国际市场,为此,像在S市投资办厂的绝大多数其他企业老板一样,他免不了要花心思去疏通与S市有关官员的关系,其目的自然也只是为了到时办理进出口业务时不要为难自己。然而,久而久之,无意中竟被卷入进了S市上层权力斗争的漩窝之中,被政敌们当成了资助对手的摇钱树,林不知不觉之中成了当代的胡雪岩,成了某些人眼中必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一天,海关公安人员在林建明进口的原材料中竟发现夹带有重达一千克的□□毒品,公安人员来到了玩具厂林建明的办公室,手中拿着一包据说是从现场搜查到的毒品,宣布对林建明立即实行逮捕关押,最后结果可想而知,他被当地法院判处无期徒刑。自那时到现在失去自由已七年有余,林建明由一名财大气粗的亿万富翁一夜间变成了一名任人宰割的罪犯。由于开庭时间是突然宣布的,他根本没有时间来得及与家人联系聘请律师,最后是法院为他指定了一名律师,就草草开庭了事。其实事到此时,林建明自己已经完全明白,请不请律师已毫无意义,因为他的命运早已被人决定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林建明终身难忘那个日子,在他最需要亲人帮助和关怀的时候,两年前的一天,他妻子带着一名律师看他来了,确切地说,妻子不是来看他,而是专程与他办理离婚手续来了。
他告诉杨凡,他妻子原本是岭南地区乡下的一名民办老师,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就在他决心冒死偷渡去香港的前一年,他们俩正式结为了夫妻。林建明说,是他一手将妻子带到香港去的,但万万想不到自己倾心相爱的女人,竟会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刻弃己而去。林建明说着,说着,竟喃喃自言自语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杨凡知道,自己与他的交谈,不禁又勾起了过往的伤心旧事。不过,有些事杨凡还是感到不太明白,他想,在S监狱不是夫妻可以同居的么,按理说,他的妻子既不愁钱花,也不缺乏正常的夫妻生活,以他当时所拥有的产业,妻子早已过上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婆生活,为何还要提出与自己患难中的丈夫离婚呢?
原来,一年半以前,在S监狱并不允许犯人与其配偶在狱中同居,那时,接待站的接见大楼还没有建起来。此外,还有一层,就是自从林建明在香港终于发迹之后,由于妻子的再三要求,林建明把妻子的两个兄弟也弄去了香港,并早已成了香港的永久居民和林氏企业中的骨干成员。应该说,相比之下,妻子的两名兄弟文化水平都比较高,她的兄长是□□前的高中毕业生,她的弟弟还是国内某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加上当时企业发展很快,客观上也需要既有水平又比较可靠的人才来帮他打理日常业务。直到林建明出事之前,妻子的弟弟已是常务副总经理,主抓日常生产经营工作。妻子的兄长也担任了企业的行政部经理,掌握着企业的行政和人事大权。
很显然,现在林建明感到好后悔,责备自己当初为何不重点培养自己的弟弟,如果自己的弟弟也能在他的企业里担任要职,至少就不会出现今天妻子娘家人独霸“天下”的局面。如今,林建明知道,自己已身陷囹圄多年,实际上,他的林氏企业早已完全置于妻子兄弟的全盘掌控之下。想到自己辛苦创业大半生,最后竟落得个替他人作嫁衣的结局,想来也真是挺可悲的。难怪当监督岗吹响口哨要所有禁闭仓的犯人结束放风迅速进仓时,林建明不禁仰天长叹一声后,说:“唉,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说它也罢!”
杨凡虽然已经离开了禁闭仓,但对林建明的关心却从未间断过,只要有可能,他都会尽自己的最大力量去帮助他。
昨天,他通过关系给林建明送去了一箱饼干、五盒蚊香和一套牙膏牙刷。他领教过禁闭仓蚊子的厉害,也知道内面生活的无比艰苦,所以,他想用自己的绵薄之力来帮助林建明尽可能改善生活。他没有细想过自己这样做所为何来,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友情?他自己也说不清,不过,只要一想到林建明仍在禁闭仓中受苦受难,他就会感同身受,就会有一种想去帮他一把的念头和冲动,尽管他明白自己的力量也是很微弱的,有时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但他从未想过这些,因为他不可能帮他解除禁闭。他也明白,自己这样做,不过是想尽一份自己的心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