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看到,上述几点,都能从魏华身上总结出来,所以,杨凡觉得能结识魏华,真是获益良多。
冬来秋往,还有一天,杨凡就要在监仓里过第二个年了。自从魏华出监之后,高科长点名要杨凡负责《建新报》第一板并代行主编之职。
据杨凡所知,过去在编辑出版《建新报》的过程中,编辑之间曾经常会因诸如审稿、编稿、排版及清样校对等出现意见分歧,有时甚至相互间还大吵起架来,在向高科长汇报时往往又是各执一词,相互推卸责任,如有校对过程中常出现屡校屡错的情况,以致把原本属于中队印刷厂犯人也被卷了进来。
听印刷厂的犯人副组长黄哲说,有一期《建新报》因校对不周,出现了大量的错别字,尤其是第二版更甚。王义桥把责任推到印刷厂的排字工身上,说本来在前两校中早已把错别字全都标出来了,但排字工有意不配合,以致第三校结束时错别字仍得不到改正。结果,高科长一怒之下,跑到中队印刷厂,将黄哲等人狠狠地给臭骂了一顿。黄哲说,为了这份《建新报》,仅今年一年,他本人已挨了高科长五次严厉批评,为了自身利益,他不得不将整个情况向中队专门分管生产的邓副中队长作了汇报,同时还向邓副中队长提出了希望能将自己调离印刷厂的申求,邓副中队长自然不会同意将黄哲调离印刷厂的,因为黄哲已在印刷厂劳动多年,是生产骨干,但因此,却造成了教育科与入监服务中队之间的不协调。据说,高科长也一直为此事而深感头痛。
有一次,高科长专门把杨凡叫到他的办公室去,所谈的就是有关《建新报》的质量保障问题,问杨凡对此有何办法没有?杨凡由于在此之前已对《建新报》在编辑出版过程中的一些问题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当即就脱口而出建议道:“高科长,依我之见,《建新报》的质量问题之所以难以解决,关键是对各版编辑的职责划分得还不太清楚,加上各编辑之间又不团结,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有存心要看对方笑话的现象,如此一来,想要做到彼此之间诚心诚意相互配合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所以,为今之计,看是否可以暂时将编辑部人员进行缩减,由过去四人暂时减至两人,第一版和第二版由我自己负责,第三版和第四版则由李春林负责,同时将过去半月一期改为一个月出版一期,待质量稳定和人际关系磨合之后,再考虑恢复每半月一期。而被裁下来的两个人,依然留在图书组里,让他们集中精力做好图书组编辑出版以外的工作,您看如何?”
高科长一直在认真倾听杨凡说话,他略思索了一会儿后,说:“你的意见很好,就按你的意见办吧,不过,虽然以后编辑只有两人,但还得有一个人来统筹全局,所以,我看,主编还是你来当,也就是说,你不仅要负责前面两版,而且对第三版和第四版也要过问。当然,你只是管它的大方向不出错,具体文字方面的事,仍按分工执行。”
“好的,就按您的指示做,先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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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作了调整之后,最近这期《建新报》已基本消灭了错别字,各版的版面布局也有了较大的改进,报纸的质量被基本稳定了下来。一直处于剪不断理还乱的与中队印刷厂的关系,最近以来也逐步得到了恢复和改善。
但是,令杨凡深感不安的是,黄新华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地较前冷淡了。杨凡曾几次想改变这种状况,遗憾的是收效甚微,看来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让时间去磨合一切。
自从失去自由以后,杨凡对待事情,已愈来愈多地采取“尽人事而听天命”的态度,而且,他还越来越相信时间对于解决一些棘手问题能起到重要作用,甚至连日常改造生活中所遭遇的屈辱与不快,他都用时间来解决。记得刚下队时有一回,因对中队的有关规矩不清楚,当新收巷何强托人说有事想找自己谈时,他就毫不犹豫地再次进到新收巷去了,可当正欲离开新巷准备返回教员组时,不巧与分管新收巷的邬队长撞个正着,结果是,杨凡被罚猫在新收巷大门内侧整整三个小时,任由进出的人流像动物园看耍猴般地围观。这次屈辱对杨凡心灵所造成的伤害,是可想而知的。然而,杨凡很快就从屈辱的阴影中被解脱了出来,他靠的就是时间这个武器,因为他相信时间终究可以冲淡一切。杨凡至今仍记得当时被猫在地上时的心情,那时,他心中所想只有一个信念:你整吧,你罚吧,只要不拉自己出去枪毙就行,其他的一切如尊严、人格等统统见鬼去吧!又想:也许明天大家就把一切都给忘了,因为,队长罚人下跪、猫低,甚至把人定镣在柱子上或铁拦栅上,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了。
逐渐地,杨凡觉得改造的力量还真不小,短短几个月,他感到自己的脸皮比过去厚多了,偶然挨队长几句臭骂,变成了小菜一碟,无关痛痒了。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在意,觉得有损个人尊严和人格,常常因此耿耿于怀,严重时甚至还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好了,一句“让时间去冲淡一切吧,能活就行”,将个人的尊严和人格贬了再贬,打进了十层地狱,不让其有翻身的机会。
人,有时也很奇怪的,有许多事情当你一旦不再去想它、顾忌它,不再把它当一回事时,你就会什么架子都能放得下来,这时,要你去做什么,你就能毫不犹豫地去做什么,决不会再感到脸红或惭愧的。
起初,杨凡以为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蜕变,已经变得再也不是原来的杨凡了。后来,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当生存受到了极大威胁时,为了生存,他会果断地把原先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衣剥去,坦荡荡地露出人作为动物所共同具有的本性来。
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也许根本就不该有如此一问,能活着就好,因为生存已经成为人生最头等的大事。
不过,该抛则抛,暂时可不抛的也只能顺其自然了。既然,又有年可过了,那就趁机乐一乐何妨?
由于要过年,昨天已赶着把最新一期的《建新报》除了部分用以与其他监狱交换而必须寄发外,其余供狱内各中队犯人阅读的部分已全部都分发完了,所以,《建新报》方面暂时已没有多少事可做了。但是,杨凡这几天却感到明显地更忙碌了,且不说监狱方面为迎新春佳节按惯例年年必做的如在监狱各重要建筑物及各主要通道上悬挂迎春彩色标语外,还要应许多中队要求,为其在春节期间即将开展的各项活动书写标题和设计背景等。此外,在监狱工作的狱警们,也不断地来找杨凡替其书写家中过年所需的各式对联。
昨天,专门负责监狱警戒任务的武警大队的一名文书来到建新学校,要杨凡为其写一副大型对联,说是专门供其新成立的耍狮队在春节期间为当地新单位开当或新项目剪彩贺喜时用的,那战士还蛮有信心地说,他们准备好好地利用今年的春节,狠狠创一把收。杨凡随口问他们耍狮队外出一次要收多少钱,那武警说每次五千元人民币,杨凡又说你们收费是否太高了些?武警说不高,还说许多单位为了趋吉避邪,也为了替自己打气壮威撑门面,都很乐意花五千元请武警战士身穿制服为他们耍狮子。
其实,杨凡早已明白,当地一些单位之所以会慷慨掏腰包请武警战士为他们开业剪彩助兴,其中还有一层虽口里不说但均心知肚明的原因,说透了有那么一点儿“狐假虎威”的味道在里面。如今一些地方,□□势力日益膨胀,其活动也日益猖獗,已经到了公开摆台开当的程度,利用过年或开业剪彩的机会,请当地武警战士过来坐一坐,耍一耍,目的自然是做给那些□□人物看的,借机告诉他们自己有武警部队撑腰,以后不要到自己这边来乱收保护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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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农历大年三十,晚上,是中国人最为重视的除夕之夜。这个晚上,对杨凡来说也是很有意思的。小时候,尽管老师天天在课堂上对杨凡等学生讲,你们都是新社会的红色儿童,是最幸福、最幸运的一代,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甜水里的一代,然而,杨凡幼小的心中最明白,真正最幸福的日子是过年,过年不仅不用担心父亲会骂甚至揍自己,而且还可以吃上一顿分量足够的红烧猪肉,要是年份稍好一些,也许还能吃上鸡肉哩。其实,杨凡也知道,即使当今时代,在国内的许多农村地区,一年这中的大部分日子里,桌上的菜碗中仍然是难以见到肉的,唯有等到过年确切地说就是除夕夜这一顿,家中再穷再困难,也会想方设法买点肉来祭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