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日起,她要面对的,已是全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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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纪家在大夏都是数得上的一大富庶商贾,江淮首富,曾人送绰号纪半城,意为淮安这座繁华城镇有一半都是纪家所有。
其实这样的绰号还真是过谦了,若是将纪家所有的商铺土地田亩尽数统算的话,又岂是只值半座淮安城。
沉香院中,贾秋月刚打发走了来领对牌的婆子,一抬眼,正看见她的心腹孙妈妈不知何时进了屋,垂手立在一旁,贾秋月皱了皱眉,挥手禀退了下人,孙妈妈这才上前附身耳语起来。
“哦?给赶回来了?”贾秋月嗤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哄个孩子都哄不住。”
“可还要再送人过去么?”
“送什么?”贾秋月姣好的脸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这是给了使唤的人她却不要,那就由她自生自灭吧。”
第4章 孙妈妈
灵犀山是大泽山脉支脉上的一座山峰,据传最初之时灵犀山还不叫灵犀山,当年灵犀观的初代观主在此处选址建观之时曾称赞此山灵气氤氲,于是将道观命名为灵犀观,而后数代扩建,加上观名渐渐传播,这座山的本名反而无人再记起,只依着道观的名称统称为灵犀山。
灵犀观自从前代观主衡渊散人接掌以来,日富盛名,不说附近的城镇村落的百姓愿意来此进香祈福,亦常有人家远途来此,而灵犀观作为道观,除了寻常的请香还愿之外,还有打谯、堪舆、除煞、做道场一类的事情,人们更是纷纷以能请到灵犀观的道长前来主持为荣。
不同于前观各殿的人来人往,灵犀观后山十分清幽,后山的园林虽然也有道人偶尔修缮维护,但总的说来也只比野林少了些杂草毒虫之类,依然是天然姿态,野趣横生。
此时正值午后,炽热的阳光在穿过了层层枝叶的遮挡之后只余一处处摇曳斑驳的金色光点,枝叶扶疏之处,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形一闪而过,仿佛林间低掠而过的鸟儿一般,轻巧而又无声的穿行在这生机盎然的后山。
纪清歌在灵犀观已经住了八年,不同于前世的足不出户自持贞静,这一世她似乎忘了自己只是个在观里寄住的大家小姐。每日随着观主玄碧真人严慧君习文演武,不仅仅练就了一手流丽隽永的簪花小楷,更将观中修者们经常演练的道家剑法学得纯熟。
而今的纪清歌身形纤细却不怯弱,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瞳亮而有神,就连个头都比前世这个年纪的时候略拔高寸余。
异常熟稔的避开了横生的枝丫和地上的落叶,纪清歌小心的按照吐纳之法调整着自己的气息,落足之处只有翠绿的草茎被压弯时发出极细微的一点悉索之声,尚未传播开来就已经消散无形。
前方不远处,一株合抱粗的木棉树上朱红的木棉花正开得如火如荼,远远望去如同一树霞光流火一般,炽烈而又张扬。
随着距离的缩短,纪清歌愈加小心,本就轻灵的身形随着她愈加克制的气息竟如同模糊了存在感一般,所过之处似水无痕。
还有十丈。
毫无形象的趴在木棉树横斜伸展树杈上的那个身影半掩在火红繁花中若隐若现。
八丈。
纪清歌的手中已经悄无声息的多了一只木簪,锐利的尖端隐在指缝之中。
五丈,三丈……
右腕连同手臂已经开始收紧蓄力,细白的指尖直到手肘此刻已是绷紧成一条直线,紧紧的贴在腰部。
然而就在她已经蓄势完毕,即将要击出手中木簪的前一瞬,扑面而来的一团嫣红骤然打乱了她的所有动作。
让人猝不及防的耀目红光直冲眼前,原本稳定的呼吸和脚步一瞬间就乱了套,气势一泄,将要离手的木簪在指间顿时打了滑,歪歪斜斜的落到了一旁。
气息停滞的同时,脚下步伐也没了章法,想要后退躲避扑面的红光,却又没能收住前冲的惯性,纪清歌结结实实的在柔软的草地上摔了个五体投地。
没好气的听着头顶上方传来的闷笑声,纪清歌摘着身上的草叶爬起身。
“笨死了。”趴在木棉树上的人开口就是一句嘲讽,语气中却带着浓浓的笑意,话音落地,那人已是收回手臂。
“多少回你都学不会变云步,我得多坚强才没被你气死……”
原来适才直扑纪清歌眼前的那一团红光不过是这人抬手随便按住了一根树枝,把它那细细的枝条压弯,让那上面如火如荼的红色木棉花直指纪清歌面门而已。
此时他收了手,那弯成弓形的枝条轻轻一弹,便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轻颤了几下,连片花瓣都没掉。
“小师叔。”眼看沐青霖趴在树上又没了动静,心知他只怕又要睡死过去的纪清歌赶忙说道:“师父算着您差不多该回来了,让我来问问您此行去往曲阳村可还顺利。”
回答她的却是从天而降的一个纸包。
纪清歌吓了一跳,赶忙接住,狐疑道:“是什么?”
“糖。”沐青霖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此刻他才终于转过头来,用另一侧脸颊压在树干上,慵懒的桃花眼半开半合,瞧见纪清歌有几分无语的盯着自己,沐青霖又补了句:“我替你尝过了,挺甜。”
捏着手里最多只剩了半包的糖,纪清歌哭笑不得,看见沐青霖又瞌了眼,只得再次提醒道:“小师叔,曲阳村——”
沐青霖哼了一声:“没事了。”
“可是真有东西作祟?”纪清歌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追问道。
心知自己已经彻底没了午睡希望的沐青霖没好气的剜了戳在树下不肯走的纪清歌一眼,答道:“是猴子。”
猴子?
纪清歌满脸都是不信。
那从百余里之外赶来的几名村民口中说的可是山魈,其中还有猎户,若是山中猴子扰人的话,村民错认还罢了,猎户也能错认吗?
何况什么猴子会杀伤进山的樵夫,又入村掠夺幼儿?
眼瞧着纪清歌清凌凌的眸中写满了不信,就差没开口直接说自己骗人了,沐青霖无奈的坐起了身子:“你以为山魈是什么?”
“黑身有毛,齿长三寸,独足向后,夜喜犯人,名曰魈。”
“笨。”随着这一声,一朵木棉花啪的打在了纪清歌脑门上,“少看那些志怪杂书,回头看你师父罚你抄个百八十遍道德经。”
“小师叔!”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有什么神神怪怪。”沐青霖否认得很彻底:“村民愚昧,没见过那么大的猴子罢了。”
听他说的言之凿凿,满肚子都是不信的纪清歌纵然想要反驳,却又没有真凭实据,也只得泄了气,闷闷的哦了一声。
自从当年差点被沐青霖掐死之后,纪清歌原本很是畏惧了他一阵子,总觉得自己似乎前世今生都被这人一双眼看了个透。可随着时日见长,她这小师叔一身得道高人的风范算是逐渐塌了个彻底。
虽然也是个名义上修道的道士,还有着玄微真人这样一个唬人的道号,但实际上却是懒散轻佻又不靠谱,说起话来让人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纪清歌总觉得自己当年应是被他看穿了什么……可沐青霖却从来不承认,对于她道听途说后跑来追问的一些神异之事更是矢口否认,全部都简单粗暴的归为百姓愚昧……偏偏还让人无法反驳。
当然,对于这类说辞,纪清歌也是从不曾百分百的相信过。
灵犀观盛名远播,不乏常有人前来求助,什么老宅出现邪祟,家人被鬼怪迷魂,山野水塘有了精怪,等等说辞不一而足,修道之人,祈福除煞也算是分内之事,严慧君作为现任观主,也会安排人手前去处理,除了开坛除煞,还揭出过几件是歹人作祟的报了官府,除此之外,基本都是打谯做法了事,至多再给看看风水摆设,布置一点桃符。
直闹得纪清歌原本对鬼神的敬畏之心都逐渐淡了。
可纵然驱邪除煞未必是真,但她在这八年当中,修习的健体之术以及呼吸吐纳之法却是真的受益匪浅。
虽然在沐青霖口中她始终是那个又笨又没天赋的‘小歌儿’,可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八年当中大灾小病她没沾过半点,这已经和前世有着天壤之别了。
纪清歌不死心的捏着手中的半包糖,正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身后远处却传来小道童急急的呼唤:“清歌师姐,清歌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