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停步,她自多了许多从容,然而其实境遇也远未到她可以等闲视之的地步,仍是凶险重重,稍有不慎便要负伤,甚至被逼入眼前生死关隘中。
至于她作为被算计对象的杀阵中……眼前这个当属第一!
若到了那等地步,纵是陆照旋以生死之中为家常便饭,也难免颇感心惊。
此时她出言讥讽,并非是自大自傲,也并非是自觉高枕无忧,反而是因明知凶险重重而反其道行之,用以迷惑暗中观察者,以免他们猜中自己真实想法,从而争取些时间,从这大阵中试探出一二分生机。
敌在暗,她在明,境遇本不妙;杀阵暗算、有心算计无心,更是危险难言。然而两相叠加,却未尝不能生出一分生机来,反过来操纵暗中观察者。
陆照旋一分分地扫视这周边隐于山林、丘峦、旷野的杀阵。
她其实并不知道前来暗算她的究竟有多少人、又分别是什么来历,她这百年来惹上的仇家颇多,而欲以她颈上头颅一振声望的人也如云,以至于她此时一想,有可能的人未免过多,相当于没有猜。
然而四顾之下,这杀阵虽极力掩饰,然而那玄元各掺的气息却是无法掩盖的,以陆照旋玄元同修的根底,那遮遮掩掩便好似班门弄斧,简直不足一提。
她粗略估量了整个杀阵的规模和走向,又根据玄元气息的不同,隐隐约约猜见布阵者在四人到五人之间,便随口说了个“四位道友”,并不在意究竟是否说中。
倘若敌人正是四人,自然会因此心惊,忌惮她目光锐利,而倘若敌人有五人,正好便迷惑他们,让敌人以为她只觉察了四个,待真正交手时,必以第五人在暗处给她始料不及的一击。
然而陆照旋无论如何都会谨防这或许存在的第五人,这倒正中她下怀,反过来左右对方的思路。
无论在明、在暗、算计人或是被人所算计,一处处境,皆有一处处境的算计法,只要她在的地方,就永远要牵着别人的鼻子走。
而她永远不甘被动!
她竭力将周遭杀阵布局与走向记在心中,然而还有许许多多未曾看的,她却未由着这周遭的安静恬然而继续探看,反倒主动收回目光,打破这似在默契中的宁静。
陆照旋垂下眼睑,目光微冷,“既早已至此,何以不见?此非礼之所诲。”
她长笑一声,清辉如练、剑光如虹,“既然四位道友不愿现身,便由在下出手,恭请一见!”
剑光如月华下临,又如虹光涌动,乍一出手,便将四下旷野照得如有虹霓为裳、银辉为纱,幽幽艳艳,将那周天日影尽数遮去,于昏暗中更显出绮丽。
她一剑既出,却好似全然落了空,朝着长天空空处而去。
这样的失误,似不应出现在蜕凡真君身上,更不应出现在陆照旋这样声名赫赫的蜕凡真君身上!
若有人从旁而观,便会觉十分滑稽,而哪怕是藏匿在虚空中的四人见了她这一剑,也有片刻的茫然。
她这一剑无论如何奔,也无法朝着四人所在的虚空而来,无法使四人中的任何一人显出身形。
名震十洲五岛煞星,就这?
然而这茫然与不解只在一瞬。
那剑光倏忽而落,竟仿佛月光落入静水中,蓦地漾出,一合而散,遍洒而开,好似凭空竖立起一道水波之墙,粼粼而摇,瞬息铺开,笼罩四面。
“不好!”
那水波四下而散,转瞬便好似凭空递到其中一人面前,那人只觉周身四面似有一张巨网盖来。
他欲挣脱这巨网,然而心念方才一动,便觉如直面高山深渊,煌煌无可撼动。
饶是以蜕凡修为,在此时竟觉毫无还手之力,只得眼睁睁地任那水波一笼,竟直直将其从虚空中拉了出去!
他被那水波一揽,脱离虚空,显了身形,恰见陆照旋偏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陆照旋见了他面容,微露讶色,随即轻笑,“我道是谁,原来……”
她拖长了音调,引得后者脸色稍显阴沉,然后才悠然道,“原是陈师兄。”
这显出身形、前来伏杀她的,竟就是洞冥派中与她争那天权殿主的陈氏真君陈凌澈!
陈凌澈尚未答话,便见其余三人自四面一个个地显出身形,好似被谁拔瓜似的,一藤拔出数个。
“我还道陈师兄以大局为重,一心向我玄门,故而才对我百般阻挠,未料到,这也是冠冕堂皇的托词啊。”陆照旋慢条斯理,将那四人扫了一眼,笑意尤深,“为了对付我,陈师兄竟与元门修士联手,实在出人意料。”
此时这声“陈师兄”,便已自带些莫名的讽意。
“你自家就是元门修士转世重修,莫非还对元门心存偏见吗?”陈凌澈见她姿态尤为安闲,似当真不慌不忙,一时摸不清她底细,心底隐隐有些无法深究的忌惮,似乎有直觉告诉他,一旦贸然出手,必然为她雷霆一击而伤。
“这位又是哪位?”陆照旋视线一转,望向那另一名玄门修士。
“陆道友认得旁人,怎竟不认得在下?”那人幽幽一叹,笑容竟颇为和煦,甚至带了些长辈的慈蔼,“当初道友虽未开宿慧,好歹也在魏家过了衣食无忧的十年,何以竟如此无情?”
陆照旋一顿,“原来是你。”
她神色渐冷,似宣告着什么一般,淡淡道,“魏临崖,我怎么不认得?”
至于另两人,俱是元门修士,且也不是流洲人,与陆照旋并无深仇大恨,前来助阵,只为她这越来越响亮的玄门蜕凡第一人之名!
在蓦然沉寂中,诡阵忽起,四野无光。
陆照旋的身形好似一座琉璃像一般,在这晦暗四野中,伴着一声轻响,一寸寸碎裂。
而随着这声轻响,顶上似有清光暗垂,只此一束,幽幽明明,似有灵一般,竟自逐人而去,倏忽追上其中一元门修士,转眼便要临照。
这杀阵何等强势,莫说是修士灵光,便是连天光月华之精在此也要湮灭,陆照旋却能揽一抹清光逐人而行,这是何等厉害的手段!
那元门修士不敢托大,连连闪避,却竟好似躲不开那清光一般,转瞬便要被追上。
他的同伴欲出手相助,阻住那清光,孰料后者微微一转,竟反倒令他目眩神迷,好似周天一远,连欲做什么也忘得一干二净,再回神时虽不过片刻,然而那清光却已趁势翩然而去,他错失良机,再阻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被追上。
那清光仿佛真就只是一道影子一般,无形无状,转瞬透过无数拦截,落在那人身上。
银辉化作烈火,一寸寸燃起,转瞬升腾,火光强行冲破晦暗,溢满四野!
那元门修士虽已蜕凡,在这银辉烈火下,却好似个普通小修士一般,忽地长嚎痛呼,竭力从那银辉下睁开,身既不焚,火光却仍从他周身亮起。
陆照旋一道法术,竟同时焚毁他肉身与元神!
众人为这堪称惊世骇俗的一击而震骇失声,却见阵势猛地一变,极晦暗中更生出极光辉,炽烈掩在隐晦下,又自晦暗而生,转瞬笼罩陆照旋,看似威风八面的后者,竟在这变故下毫无还手之力,被镇压得动弹不得。
她顶上灵花、周身清气,竟在这炽烈之辉一寸寸消磨!
魏临崖长笑一声,“陆道友果是沉着机变,已在这杀阵中束手无策,竟还耍得我们几个老家伙团团转,险些被你糊弄过去。”
他猛然收起笑意,杀意毕显,望着阵中人,冷冷道,“这杀阵,专为你而设,你说得没错,青山秀水、风景独佳,正是我为你选就的一等一的埋骨之地。”
陆照旋只觉心魂一痛,无论法力还是元神,竟都在这杀阵中齐齐消磨,速度之快、之烈,竟似要在片刻间将她打落凡人!
片刻之内,无论是鬼世夜游图还是昆吾宝剑,无论是玄门手段抑或元门道法,反是陆照旋会的,她尽数一试,招未出,便知合不合用,一旦不合用,立刻换新招再试。
那四人纵阵,便见她反复出手,灵光异彩连连,不过瞬息间,她竟已换了千百种手段,没有哪个是相同的,俱是震骇之极,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
灵光明明灭灭,每一种都能令寻常元婴修士趋之若鹜、令蜕凡修士疲于应付,然而在她手中,竟好似不值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