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韫敛了敛眸子,大都督府里后院无人,所有的丫环都往前院挤,那里的针线房都是替大都督做衣衫,不过是求得当好了差能在大都督面前露露脸,说不准还能成为后院第一人。
“这身衣衫倒耐脏,反正穿什么在灶间都迟早得成为灰色。”
她拉了拉身上的裙子,又看了一眼一脸羡慕的小蓝,想到她与桃花吵架的事,李嬷嬷那样的人,说好听了是公平,说不好听就是和稀泥办糊涂案。
“小蓝,别跟桃花正面起冲突,她那样的蠢货自会有人收拾她,可你再被李嬷嬷撞见了,保管少不了你的板子。”
小蓝想到桃花肿得跟馒头似的屁股,吓得脸色一变,忙说道:“知道啦,我下次离她远些便是。”
裴行韫见小蓝害怕的神色,又有些自责,她算是这世上无缘无故对自己好的第一人,不忍让她担心受怕,便随口说了几个自己烧火的趣事给她听。
小蓝心思单纯,没一会便又活泼了起来,叽叽喳喳也说个不停。
一个小丫环跑到裴行韫面前,清脆的说道:“姐姐,厨房张嬷嬷唤我来寻你,说是灶间缺人手,柴火也不够了,让你抱些柴火回去当差。”
裴行韫将手里的木桶递给小蓝,无奈的说道:“你先回吧,我这只怕又得到半夜。”
小蓝只得接过木桶回去,裴行韫来到柴房,搬起一大捆柴火出来,才走几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往前一扑手里的柴火也扔了出去,张着手跌跌撞撞向前扑腾好一会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她惊魂未定,回转身一瞧,一只雪白的胖猫向她跑了过来,伸出爪子抓住她裙摆,嘴里喵喵直叫唤。
这样贵重的猫怕是府里的贵人所养,裴行韫不欲多事,小心翼翼绕开肥猫,想赶紧搬着柴火离去,肥猫却不依不饶围着她直打转。
裴行韫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今日厨房娘子剖鱼时,那条大鱼蹦起来弹到了她身上,怕是襦裙上还留有鱼腥味,招来了这只馋猫。
她蹲下来,抚摸着馋猫的脑袋,轻声说道:“你都这么肥了还这样贪嘴,看你蹲着像个葫芦似的,我叫你葫芦好不好?葫芦你快快让开.....”
突地一威严深沉的声音像是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来:“放肆!”
第2章 脑补
裴行韫吓了一大跳,倏地一下缩回手,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男子背着手站在那里,长眉入鬓容色昳丽,狭长的眼眸中寒星点点,浑身散发着杀伐之气。
能有这般气势的人,在大都督府里除了闵冉不会再有他人。怪不得府里的丫环挤破了脑袋想拔得头筹进他后院,只怕是府外的世家大族也抢着与他联姻。
这一世裴行韫不打算再嫁人,更不想去趟这样浑水,她忙爬起来,曲膝施礼后恭敬肃立在一旁。
闵冉只觉眼前一花,一双黑漆深幽的眼眸在眼前一闪而过,再瞧去眼前却是一副灰扑扑的瑟缩柔弱模样。
“哪里来的叫花子,也敢摸我的白练!”闵冉沉声怒斥,上前两步又顿住脚步,冷然道:“滚开点!”
裴行韫温顺的碎步后退两步。
肥猫白练却紧追上前,抓住她的裙摆不放,在上面留下斑斑点点的梅花印,闵冉皱起眉头,干脆上前弯腰一把将它强抱起来。
“呲啦。”
肥猫的爪子将裴行韫的裙子抓下了一大块,她低下头,看着破裙子在风中飘荡,怔楞当场。
闵冉的脸也霎时冷得几欲滴水。
肥猫爪子上的破布片,糊在了他脸上。
“白练!”
闵冉抬手扯开脸上的破布,一声怒喝,肥猫却不买账,仍旧挣扎着想从他怀里逃脱出去,无果之后发急,干脆一爪子拍向了他的脸。
他脸上顿时湿哒哒的,想到自己脸上的印记怕是与叫花子裙摆上的一模一样,心下直起腻,松开怀里的肥猫,抬起袖子不停的擦拭着脸,直将脸擦得通红才悻悻的放下了手。
“噗通。”肥猫跳下地,抖着肥身躯上前抓住裴行韫破裙子直叫唤。
闵冉见到肥猫不依不饶缠着叫花子,脑子闪过鼻尖隐隐嗅到的鱼腥味,让他微眯了眯眼睛。
眼前的女子莫非是敌人派来的细作,故意在身上抹上鱼腥味,借接近白练来接近自己?
思及此,他冷喝道:“抬起头来。”
裴行韫依言抬起头,垂眸敛眉无比恭敬。
闵冉仔细打量着她,灰头土脸,头上还蘸着几根干草,羽扇般的长睫垂下来遮住了双眼,菱形小嘴紧闭,脸颊上两块极淡的红痕,像是抹了脂粉般,却又被一层灰盖住了。
脖颈倒是纤细,他暗自用手比划,怕是自己一手就能握住将其拧断。
“你是何人?在府里何处当差?”
裴姓在江州一地绵延几百年,算得上是大姓,也无什么可隐瞒的,便恭敬的回道:“回大都督,我姓裴,在厨房当差,是灶间的烧火丫头。”
闵冉心道:“嗯,声音软糯,听上去像是白练撒娇想要鱼吃时喵喵的叫唤,派她前来之人怕是早已摸清自己喜好。”
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开口说道:“青山,去将白练抱回。”
小厮青山上前抓起肥猫,不顾它的挣扎将它紧紧圈在怀里,跟在闵冉身后离去。
裴行韫呼出口气,双腿几欲发软,她敏锐的察觉到闵冉身上凛冽的杀意,却不知他为何又放过了自己。
她拍了拍胸口,赶紧上前去抱柴火,已经耽误了好些功夫,这里才死里逃生,别回到厨房又被管事娘子打板子。
闵冉走出一段路,下意识停下来回过头眯眼瞧去,只见那灰扑扑的丫头弯着腰,像是下一瞬细腰就要被折断般,身子弓到极致,俯身抱起那捆几乎将她淹没的柴火,脚下踉跄摇摇晃晃几下又稳住了,蹒跚着向厨房方向走去。
“青山,给我看住她。”
他话音刚落,眼前传来的大动静让他目光闪了闪。
裴行韫的木屐在青石地面上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倒,那捆柴火砸在她身上,她像条濒死的鱼扭动挣扎,双手去推压在身上的柴火,系着的草绳断开来,干柴哗啦啦散开,将她埋在了下面。
青山也傻了眼,想笑又忙低下了头,憋得很是辛苦。
闵冉斜了他一眼,慢吞吞走了回去,在柴堆前站定。
这又是她吸引自己的手段么?
故意卖惨向自己示弱,娇滴滴哭兮兮等着自己出手搭救,随后再以谢恩的借口缠上自己。
他脸上闪过讥讽的笑,见柴堆半天都没动静,干脆抬脚踢开上面的干柴。
裴行韫被砸得晕头转向,躺了好一阵才醒过神,才想抬手拿开盖住自己的干柴,身上却蓦地一轻,闵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自己头顶。
“大都督恕罪。”裴行韫不顾身上阵阵的刺痛,咬紧牙关手撑着地爬起来,向他曲膝施礼告罪,小跑着去将被他踢到远处的柴火捡回来。
闵冉愣住。
她居然不哭不闹,也不喊苦叫痛?
记得家里的妹妹们,哪怕是手被纸张割了一道小口子,就哭天喊地,张罗着请太医上府来诊治。
他饶有兴致的凝眸望去,只见她双腿打着颤,却努力咬着嘴唇死忍坚持,暗自冷哼一声,抬脚不动声色将一支干柴踢到了她脚下。
裴行韫臂弯里抱着柴火,心里发急只想赶紧去厨房当值,脚步匆匆间脚底又踩到了什么,一滑又跌倒在地。
这一次没有那么幸运,她手掌恰撑在了干柴上,木屑扎进掌心,痛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闵冉嘴角上翘,强忍住心里的得意,哼,这下总会哭求了吧?
裴行韫心里一边诅咒老天,一边诅咒闵冉,她清楚记得自己将散落的干柴捡起来堆在了一起,脚下突然出现的干柴,只能是他捣的鬼。
真是心眼比针尖都小,自己的馋嘴肥猫不好好看着,到处贪嘴找吃食,缠上了她是她的错么?
裴行韫吸吸鼻子,努力憋回自己的眼泪。
前世靠着哭泣撒娇用尽心机,为家族求得官职赏赐,以为帝王对自己一片深情,却最终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世再也不想哭了。
闵冉瞧见浑身脏兮兮的丫头坐在地上,眼泪要掉未掉,静待半晌后却没有掉下来,他手指动了动,终是按奈不住蹲下来,突地伸手戳向她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