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大多都是受从老太太那儿打听来的。
攻话少,冷淡矜贵,一看就不好相与,受一点都不在意,拉着攻满小镇地晃荡。
镇子很小,长长的弄堂里有挑着扁担吆喝的贩货郎,甜豆花,麦芽糖,都是甜腻腻的零嘴小吃。热了,受带着攻轻车熟路地钻进巷子里,找到逼仄狭小的小卖铺,买了两瓶冰汽水,插上吸管,笑嘻嘻地递给攻。
小卖铺悬挂的老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吹走了燥热地暑气。门边张贴了几张女明星的海报,经年累月的,已经泛黄了,有种浓厚的陈旧感,像这个偏远的南方小镇。
二人就这么在小卖铺门口喝汽水。
攻看着受,天气热,受的脸颊微微泛着红,鼻头滚下晶莹的汗珠,一双眼睛大,望着人的时候甜蜜又乖驯。
攻知道受在干什么。
他在引诱他,不加掩饰,像颗剥开糖纸的奶糖,赤裸裸地送出甜滋滋的味道,糖块软和了,要化不化的,仿佛他一伸手,就能沾满手的糖汁。
受的手指白,指甲圆润,孩子气地敲着玻璃瓶子,嗒嗒作响。
受突然问他,晓不晓得海报上那个女明星?
又说,他妈妈好喜欢她唱的一首歌,总在家里放,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啦。
受声音得天独厚,一把细软的嗓子,哼唱起那首歌,软软的,缱绻非常,不知怎的,攻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受的时候,受背对着他,无知无觉地高高举着手,根根指头细瘦漂亮,指甲红得艳,一起一落,拨琴弦似的,有几分不可言说的风情。
攻一言不发地看着受,好像闻到那股子甜腻味儿陡然间越发馥郁。
7
受是老太太家里的常客。
老太太喜欢他,见了他就叫囡囡,还同攻说,受是她的第二个孙孙。
受出生就是她搭的手,要是没她,可能受和他妈妈都死了。
她留受吃甜汤,甜汤是冰箱里镇过的,甜滋滋的,银耳煮得软腻。受捧着,眉眼弯弯,说,谢谢阿婆。
攻就是大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会拍照,会弹钢琴,长得又好,老太太说起他就很骄傲。攻不在的时候,老太太又叹气,说,攻的爸爸只晓得做生意,妈妈是个舞蹈家,满世界的跑,他一年也见不了爸妈几回,偏又是个这样叫人省心的孩子。
老太太不是没想过让攻同她一起过,可后辈有后辈的生活,攻从小就有主意,粉雕玉琢的孩子规规矩矩地坐着,稚气还没褪,已经会说,他能照顾好自己,家里还有保姆,祖母不要担心。
老太太说起来好心疼,受眨了眨眼睛,轻轻软软地说阿婆心疼哥,哥都晓得的,哄得老太太心里熨帖。
相机是顶贵重的相机,他们在二楼,花簇开的好,红的,绿的,姹紫嫣红。
老太太让攻给她和受拍照。
二楼宽敞,阳台大,摆了喝茶的圆桌,错错落落的,栽的都是花。
攻给他们拍了照。
受很上相,老太太鬓发白,穿着旗袍,风韵犹存,二人像是祖孙。
玩了一会儿,老太太乏了,去休息,让他们自己玩。
攻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相机,无意间一抬头,受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这人生就张能迷惑人的脸,瞳仁黝黑,好像能盛放许多喜欢。
攻举起相机,少年身后是开得艳的花,小镇起起落落的青瓦屋顶都成了背景,天蓝云白,干净得不像话。
受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拍完了,受凑过脑袋来看,他很少拍照,咕哝着说,好不好看呀,不好看要删掉的。
攻言简意赅地说,好看。
受凑得太近,攻能闻到他衣服上的肥皂清香,一截脖子细,白生生的,耳朵薄,太阳光一照,隐约透着粉。
攻突然伸手抹去了他脖子上细细的汗,受一下子抬起头,像受惊了的兔子,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攻脸色没变,说:“下去吧。”
8
“囡囡,”小混混坐在受的床边,问他,“你最近同那个外来的小子走得好近?”
受正画画,敷衍地嗯了声。
小混混不高兴了,看着受的背影,墙上拿红绳子新悬了几张照片,都是受的,笑得很漂亮。
他凑过去拨了拨,夹住一张,就要扯下来。受抬起头,说:“不要弄坏了。”
小混混停住手,低头对上受的眼睛,掐他的腮帮子,“这么宝贝,嗯?”
受扔了笔,笑盈盈地抱住小混混的腰,语气软的,“喜欢,拍得好看嘛,哥说,好不好看?”
他一卖乖,小混混就忍不住疼他,明明是个带把的,比谁都会撒娇。
他心里觉得受好看,可这是别的男人拍的,不愿意说出来,落了面子,道:“你喜欢,哥给你拍,拍多少都行。”
受笑了起来,偏过身,两条腿又瘦又长,勾着小混混的小腿,像攀附树木生长的菟丝花,柔软乖巧,仰着脸说,“吃醋了呀?”
风扇在凳子上摆着,扇叶吱呀吱呀,转得又快又响,房间小,却齐整,墙上胡乱地贴着受的涂鸦,有的已经泛了黄。
他身上穿着白背心,领口开的低,洗久了,松松垮垮的,一低头就能看见瘦白胸膛上的两颗小奶尖儿,粉的,招人眼。
小混混伸手隔着背心掐揉,受哼哼唧唧地叫疼,小混混捉着受的腋下把他抱了起来,放在桌上,凑过去咬他的嘴巴,说:“这就叫疼——”
小混混被勾得心痒难耐,受顺从地送出舌头给他亲,手指抓住他结实的手臂。小混混没舍得咬疼他,呼吸急了,声音沉沉的,说:“敢勾搭别的男人,哥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的疼。”
他掐受的下巴,问他,“听懂了吗?”
受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我喜欢他呀,那怎么办?”
小混混兜着他的屁股用力拍了一巴掌,哑声说,“小婊子。”
二人腻歪着,外头远远地响起高跟鞋嗒嗒嗒的脚步声,受说:“妈妈回来了。”
小混混皱了皱眉毛。
他妈妈不喜欢他。
受拉着他跑出去,小混混不甘心,受催他,“走嘛,我妈妈要拿扫帚打人的。”
小混混说:“挨打就挨打——”
他利落地爬上墙头,果不其然,受的妈妈一把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骂道:“小王八蛋,又来勾搭我儿子——”
她掐着腰,怒气冲冲的,一副泼辣的样子,“别给我逮着,逮着了,老娘腿都给你打折!”
小混混回头对受摇了摇手,半点不慌,声音里带笑,大声说:“姨,我跟你讲,以后我还要讨囡囡做老婆。”
受的妈妈气坏了,“小王八蛋!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9
“我都和你讲过,不要理那个小混混,”受的妈妈气得胸口起伏,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受。
受给妈妈倒了杯水,低着头,乖乖巧巧地说:“对不起,妈妈。”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他家里尽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那个小王八蛋也不学好,七岁就会砍人了!”受的妈妈很不高兴,皱着柳叶似的眉毛,眼角已经生了细细的纹。
“你同他玩,你玩得过他?”
受蹲跪在妈妈脚边,轻声说:“妈妈不要生气了。”
他妈妈正在气头上,踢开他,冷笑道:“以后吃大亏,没路走了,你要去卖屁股么?”
受不在意,坐在地上,仰起脸弯着眼睛笑,“妈妈,我吃不了亏的。”
受的妈妈盯着他看了会儿,起身就往房间里走了,小腿纤细,在裙摆里摇曳生姿,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悦耳。
受小时候上学,总受欺负。
别人骂他妈妈,婊子,货腰娘,说他是小杂种,婊子的儿子,校里校外的,镇子上下,总有这样的声音。
受一点都不生气,他妈妈确实是婊子,他也是婊子的儿子。
他们自以为是的羞辱于受而言,没有半点杀伤力。直到隆冬天,一盆冷水泼在他身上,他的课本被胡乱地划满了丑陋的婊子两个字。
小混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受在院子里的树下写作业,屋子里是做爱的声音,声音大,受攥着铅笔,露出两条细瘦白皙的小腿。
镇上入了夏,蚊子多,小腿都被抓挠得红了。
门砰的一下就被踢开了,小混混已经十二三岁了,比受大了三岁,长得很高大。
他看了眼受,扯着嗓子喊,“三叔,你再不回去,婶婶要来捉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