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受的妈妈说:“等您好,我们也要走了。”
她这话一出,坐在一边的攻和受一齐看了过来。
老太太怔了怔,说:“走了好,离开这里也好,早就该走啦。”她说话缓慢,带着久居小镇多年的轻软,“有没有想好去哪里?”
受的妈妈削着手里的苹果,声音微哑,语调轻松地说:“去哪里都好嘛,我同囡囡两个没根的,找个没人晓得的地方就可以重新开始。”
老太太若有所思,看了攻一眼,让攻和囡囡去打点开水。
攻点了点头,受也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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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想了想,就知道老太太什么意思。
他没有当真去打水,反而带着受出了住院大楼,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他说:“我原本打算过几天就走的。”
受期期艾艾地哦了声,两只手放在腿上,有几分无所适从,又觉得太寡淡,讷讷地说:“……你本来就是要走的。”
攻偏头看着受,受脸小,眉眼生得精致,垂着眼睛,眼睫毛长,反而不见他最初见受时那种虚虚的漂亮。
仿佛被人剥落了伪装,露出里头藏着的赤裸裸的生灵,懵懂惊惶,像一只柔软的兔子,手脚都不知怎么安放,仿佛连怎样生存也不会了。
攻说:“囡囡,你想走吗?”
“阿姨说你们也要离开了,既然不知道去哪里,”攻顿了顿,道:“我私心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
攻又说:“不过,不喜欢也没关系。”
受抿了抿嘴唇,望着攻,少年正看着他,眼神平静,受从中看出了几分期待。有那么一瞬间,受几乎就想说,没有不喜欢,他怎么会不喜欢?
可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受又缩了回去。
他想起八年前,颠簸着去,晃荡着回的大巴车,想起那个悬在天上的风筝,收线了,风筝一点一点地摔在了地上。
小混混的声音响在耳边,他说,囡囡,你不能离开我,我不接受。
攻慢慢垂下眼睛,克制地吐出一口气,轻声说:“你好好考虑考虑。”
他起身要走,突然衣袖一紧,受抓住了他的衣角,细软的手指都用力到泛白。
攻抬起眼睛,看着受,受没有看他,只看着自己的手指,呼吸有些急促,他小声地说:“……等等我。”
“你等等我。”
攻看着受,浅浅地笑了一下,说:“好,我等你。”
二人目光对上,受的耳朵红了,猛的松了手,僵硬地揪着自己的裤缝。
攻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们回去吧。”
受嗯了声,将将要走时,突然觉得如芒在背,他回头看了眼,就见小混混站在远处,直直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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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天色黑沉沉的,风刮得大,住院部的长廊都是湿哒哒的,好像一不留神就要把人滑倒,连客运站来往的车都停运了。
受的妈妈突然跑来了,雨势太凶,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乱糟糟的。
她抓着门把手,喘着粗气,问攻,“囡囡在这里吗?”
“囡囡没来,”攻皱了皱眉,说:“阿姨,发生什么事?”
她脸色都变了,惊慌失措地说:“囡囡不见了。”
“我把家里都找遍了,找不到他,囡囡不会乱走的,这样大的雨,他出去也会同我讲,可我午睡起来就找不着他了。”
“我想他会不会说来了医院……”她声音发了抖,“没有,他会去哪里?”
攻心里一沉,还是拿了块干毛巾给她,说:“您先保持冷静,慢慢说。”
“不会的……”受的妈妈攥紧了手里的毛巾,喃喃自语说:“囡囡以前除了上学,一个人都待在家里,不出去的,只有那个小混混来找他,他才会同他出门——”
她说着,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抓住攻的手臂,说:“是不是那个小王八蛋把囡囡骗走了,他知道我们要走了,不肯放囡囡离开……”
她嗓音都在颤,攻登时想起前两天看见的那个人。
他站在远处,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受。
受转开了目光。
后来那个人转身走了,什么都没有说。
攻说:“他住哪儿?”
受扯了扯手腕上的铁链子,铁链子长,锁在了床头,他一动,链子就咣当作响。
这是一间旧房子,门窗关着,风雨大,簌簌地敲击着玻璃。
小混混拖了张木椅,椅子角刮着粗糙的地面,刺耳又沉闷。他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看着虎口的咬痕,他捂着受嘴巴的时候,受咬的,咬得深,留下了两列牙印。
受惊惧地缩了缩,小声地说:“哥,你想干什么?”
小混混被他退缩的模样刺得心口都发疼,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伸手抓着受的脚踝将他拖到自己面前,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说:“囡囡,我说过,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拿狗链子把你拴起来。”
他勾了勾受手腕上的铁链子,链子银光闪烁,冷冰冰的,说,“喜欢吗,哥特意给你新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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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怔怔地看着小混混,摇了摇头,“哥,你不能这么做。”
“不能?”小混混捉着受的手腕,倾过身贴着他的鼻尖蹭了蹭,“为什么不能,嗯?”
“难道要哥送你和别人走么?”他问得很轻,他不解地看着受,说:“怎么可能,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受脸色变得苍白,浑身都发抖,不自觉地想将自己蜷缩起来,“对不起。”
小混混眼神一下子冷了,他盯着受,狠狠踹了一脚受身下的床,他整个人都颤了颤,惊慌又可怜。
小混混怒道:“你告诉我凭什么?!”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疼你的是我,别人欺负你,护着你的也是我,就那么一个外人,对你好一点儿你就喜欢他!”
“为什么?”小混混冷冷道:“你告诉我。”
受嘴唇颤抖,不住地向床里靠,说:“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不要生气?”小混混拽着银链子猛的将受扯了过来,看着那张他爱极的脸,受怕得狠了,闭着眼睛,眼睫毛簌簌发颤。小混混掐着他的脸颊,说:“囡囡,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你就觉得我是你想扔就扔的垃圾,可以随意践踏,任意丢弃,嗯?”
受吃了疼,白皙的脸颊留下指痕,眼睛睁得大大的,摇头道:“不是。”
小混混冷笑了一声,说:“我说过,你不喜欢这儿,想走,行——我带你走。”
“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不给你?”
“结果呢,”小混混想起医院里的一幕,恨得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以前受好乖,只要看见他,就会朝他走过来,那天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同别人在一起,远远地看着他,像个陌生人。
他闭了闭眼睛,嗓音喑哑,说:“那个外乡人没来之前,我们一直都好好的。这么多年,陪着你长大的是我,最了解你的也是我,最喜欢你的还是我。”
“囡囡,凭什么要我成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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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和受的妈妈找去了小混混家里。
雨下得大,伞不济事,二人都淋湿了,看着有几分狼狈。
小混混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受的妈妈一见他,就失了控,抓着他的手臂,质问他把自己儿子藏哪里去了。
小混混瞥了一眼她的手,不轻不重地甩开,说:“姨,囡囡不在家,您上我这儿找干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您都不让他同我这样的人厮混。”
受的妈妈尖声道:“肯定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你不想让他走!”
小混混凉凉地笑了笑,“我是不想让他走,不过,你们不是一个一个地都想将他带走么,怎么人不见了反而找我。”
“说不定——”他看着攻,笑了一下,说:“囡囡自己也不想走,就躲起来了。”
攻不闪不避地看着小混混,淡淡道:“他不会和陌生人走,你骗他出去的?”
他虽然是疑问,语气却笃定,“他信任你,你将他关起来,他会很害怕。”
小混混脸色变得难看,盯着攻,不善地说:“你谁啊,少他妈拿了解囡囡的口气和我说话,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啊!”
“既然你们都说我把囡囡藏起来了,那你们去找啊,找着了,再同我说。”
攻脸色也冷了,“你以为你关着他,他就会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