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慌。
二弟举止神态仍吊儿郎当的,可她直觉二弟变了。
她哪怕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二弟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特别明亮,像两团火球,烧得她发烫,几乎烧出两个洞来。
二弟是看出什么了吗,不可能的,她什么也没有说。
“大姐见过我好友吗?”
不知沉默了多久,崔元靖问道。
“好友?”
崔雪茹再次愣住,长期担惊受怕和失眠,让她的反应变得非常迟钝,“不知二弟的好友是?”
“世子的弟弟连昭廷啊,前几月不是住在世子府?”崔元靖不耐烦地回答。
崔雪茹脸色一变,她记得连昭廷进京是瞒着某些人的,既然二弟知道,说明崔家与王府关系很密切,是她嫁作世子妃的功劳吗?
“见过了,不过小叔似乎回了北地?”
“嗯,那混蛋,我都让他在京城住一阵陪我玩的……切,居然一声不吭地回去,我一人实是无聊。”崔元靖撇嘴,眼角余光悄悄留意长姐神情。
崔雪茹笑的勉强,崔元靖才说来京城是为了去国子监读书,书还没读上呢,就嫌无聊了。
先才她以为二弟变了,大约是错觉,是她太害怕。
“小叔到京城是有正事,正事办完当然要回去,你该知晓,京城乃是非之地。”
崔雪茹苦口婆心地劝,她仅知道连昭廷是送人来京城,旁的俱不知。
“他能办什么正事。”
崔元靖嘀咕一句,站起身,“既然看过大姐,大姐日子过得尚可,我不多搅扰了。”
崔雪茹刚努力上扬的嘴角抽了抽,什么叫日子过得尚可……二弟大概是故意来打击她的,她心里已经够苦了。
“怎么也该留下用午饭……”
“不了,我在京城最好的酒楼定了菜,自己吃自在,大姐留步吧。”
说完崔元靖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崔雪茹撑得太久,的确累了,曲肘扶住额头。
花厅里除去引崔元靖出府的丫鬟,还有一位未经崔雪茹准允,直接离开,将听到的,一字不漏地禀报给连昭显。
崔元靖到世子府外,回头不解地看一眼巍峨的大门,暗道京城水土竟是这般污浊,养不好人……
……
崔元靖到酒楼一饱口福,刚回祭酒府就收到一封请帖。
是吏部尚书府方家的,方家办宴,邀请他前去。
崔元靖一头雾水,他到京城非秘密,可方家邀请他作甚?
谁不知道荣亲王府和崔家是联姻的,而方家又和邓家联姻,方准是二皇子手底下最忠诚的一条狗。
两条大道分开走,目前也不到互相招惹的时候。
崔元靖等他外祖父下衙,拿了请帖去问。
王光显生气地说道:“老奸巨猾的东西要用你试探崔家,他要看看崔家是否与我们王家一样,油盐不进。”
崔元靖甩了甩帖子,浑不在意地道:“那他试探错人了。”
他是什么性子?在崔家又是什么地位?
得祖母宠爱,不代表能说上话。
“你不用理会方家,帖子丢了吧。”王光显严肃道。
崔元靖摇头,“不丢,反正闲着没事,孙儿去方家转转。”
崔元靖朝王光显躬了躬身,转身走了。
王光显头疼,琢磨要不还是带他去国子监算了,怎么也比成天吊儿郎当好,有他盯着,外孙也不敢欺负人。
……
世子府,崔雪茹在厢房里坐着一动不动。
槅扇门被推开,昏暗的厢房泻进刺眼的白光。
“姐弟久别重逢,怎么不多留留小舅子。”连昭显走进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崔雪茹目光发直,没有回答连昭显。
连昭显轻笑出声,“与你宝贝弟弟都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你不都知道吗。”崔雪茹声音虚浮,低下头,脸庞藏在阴影中。
“是啊,我都知道了,没想到你弟弟竟会说我对你不好,真是可笑,我对你怎可能不好,偌大的府邸交你一人管,管不好也没怪过你,你上没有婆母管束,下没有子女烦心,日子不要太自在,你说是不是。”连昭显挨着崔雪茹坐下,伸手去捏崔雪茹的下巴。
崔雪茹身子一僵,一股寒气自脊背窜上来,想起连昭显见的那些人,她头皮都麻了。
第240章 夫唱妇随
何时开始害怕的?
刚成亲时,二人不算琴瑟和鸣,却也相敬如宾。
她喜欢世子精致温润的容貌,像一幅画卷,特别美好。
都怪那个夜晚,她不该怀有幼稚的小女儿情怀,以为将自己用心做的宵夜,悄悄送去给世子,会得世子欢心。
前往书房,一路壁烛明亮。
她欢快地踩着重重叠叠的影子,没察觉在书房伺候的仆僮全不见了。
到竹帘外,她正琢磨是不是忽然进去吓他一跳,便听到陌生人的声音。
这么迟了,还有客人吗?
此时回忆,崔雪茹除了恨自己幼稚,还恨自己的好奇心。
倘若那时她转身离开,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还可以活得无忧无虑。
里面人话不多,仅说了三两句,她却猜出了客人的身份。
崔雪茹慌乱间踢倒一旁曲足花架。
连昭显和那人走出来,看见是她,世子神情瞬间沉下来。
她最迷恋的温润消失不见,对方眼瞳深处翻卷着浓到散不去的阴霾。
连昭显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脖颈,没有用力,仅用尾指轻轻在她脖颈泛青的血管处摩挲。
“你怎么了?为何如此惊慌?”
连昭显问她。
连昭显声音仍旧温柔,像水一样,滑入她耳中,再变成刺骨的寒冰。
“算了。”
那人握住连昭显手臂,“夫唱妇随,世子妃出生名门,想来知道此道理。”
“你知道吗?”世子柔声问。
崔雪茹嘴唇抖得厉害,“妾……妾身,知道……”
崔家嫡长女的身份是她的护身符。
她记住了连昭显的‘温柔’,也记住了那人淡漠的目光。
她表面上安然无恙地活着,实际却被连昭显软禁。
身边从娘家带来的嬷嬷和丫鬟,死的死,疯的疯……有一次她半夜好不容易睡着,被一声惨叫惊醒,待她坐起身,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见最信任的丫鬟,七窍流血地站在床头……
她没有疯也是奇迹。
除了身边信任的人一个个被除去,她还不能出门,不能随便接待宾客,娘家寄来的信和物件一样样过连昭显的眼,连昭显会要求她回信,信的内容则由他口述。
世子府与京城贵家往来本就不多,贵家以为世子要避嫌,未生疑。
她外祖家和叔祖父家的夫人、小姐,邀请过她几次,她不得不拒绝,拒绝次数多了,那边也淡了往来的心思。
崔雪茹知道自己变成了一个囚犯。
她不是没崩溃过,崩溃时她质问连昭显为什么,问连昭显如此怎么对得起王爷和王妃。
她提到王爷、王妃,将其激怒了。
连昭显抓住她肩膀重重摇晃,让她看清楚,不是他对不起王爷王妃,是王爷王妃对不起他。
皇上是随口一提,根本没有强求他父王送人质来京城。
是他父王胆小如鼠、自私自利,为求心安,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他。
他在京城长成了一个连妹妹都看不起的废人。
对于他来说,父王、母妃、皇上、太子、二皇子……全是仇人。
他的荣耀和尊严,被这些人毁了,若有机会,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除去他们。
崔雪茹被连昭显的嘶吼吓得不敢再说话。
那一晚她躺在冰凉的地上,身边伺候的丫鬟全是连昭显安排的。
没有人管她,直到第二日清早,丫鬟见她双目紧闭,过来试了下她的呼吸。
崔雪茹意识到,她要解脱唯有死,可她没有死的勇气。
照那人说的做吧,夫唱妇随,她可以活下去。
……
崔元靖应邀到方府赴宴。
方准颇热情,对崔元靖那张冷冰冰的脸也不在意,还让嫡出的幼子陪崔元靖游玩。
官员们议论颇多。
提及崔元靖,大家都会想到任国子监祭酒的王光显和任礼部尚书的崔宜程。
这两位是太子党了,但太子中剧毒,吊着命,上不了朝,于是两位就成了中立。
崔元靖出现,是不是意味两位重臣的态度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