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沉西咂咂嘴:“反正都要落在我兜里,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
“......”柳思凝被他的敢说和不要脸惊呆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儿子。”
韩沉西耸耸肩,咧嘴笑得十分开心。
“滚滚滚——!”柳思凝夺了他手里的茶叶,往门外轰人,“别让我看见你,眼烦。”
韩沉西被迫起立,“你让我去哪儿啊?”
柳思凝嫌弃地说:“离家出走,爱去哪去哪。”
韩沉西叹口气,他走到办公桌前,捞起一把车钥匙,说:“我爸的车我开走了。”
柳思凝在他背后冷哼:“开走就别回来了。”
车驶出厂门,韩沉西直接朝望乡开去。
他的驾照前天才刚刚到手,车技不算老练,稳扎稳打地开着。
沿路还是熟悉的风景,国道两旁粗粗大大的梧桐树的树叶泛着黄。除了时间过去了,小乡镇贫瘠的土地上,一切好像都没怎么变化。
韩沉西突然有股时空倒退的错觉,仿佛他现在还是一名高二的学生,趁着周末假期,来找柳泊涟吃顿炸酱面。
直到车停在旧厂房门口,这错觉才渐渐褪去,已经失去姥爷的隐痛慢慢爬到心骨。
韩沉西打开车门下车。
厂房彻底废弃,大门紧闭,门上加固了两道铁锁,这锁因为风吹雨淋早已锈迹斑斑。
他没钥匙。
不过他想进去到也难不住他。
他纵身一跃扒住墙,利索地跨上了墙头,然后动作到此止住了,他没翻下去。
还是不敢面对,这还是柳泊涟离世后,他第一次过来。
车间修筑得不算高,只有一层,韩沉西远远能看到房子后面柳泊涟翻种的菜圃,没人打理,杂草长得有小腿那么高了,萧瑟而荒凉。
他愣着神,目光有些空洞。
干坐着不知多久,兜里的手机震动了。
韩沉西掏出来看,是弋羊的电话。
他把电话挂了,改为视频。
手机屏幕上出现弋羊小小的一张脸。
“我刚想联系你呢。”
韩沉西抢先说。
“你先等一下。”
那边有点卡顿,弋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视频跟着晃来晃去,再次稳定,弋羊回了宿舍。
韩沉西看到她捋顺凌乱的头发,突然意识到,自从他跟弋羊提及她散着头发好看,弋羊披散头发的次数增多了。
他轻快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弋羊捕捉到他的表情,问。
“看到你高兴呗。”韩沉西含糊带过,“我听天气预报讲,上海今天刮台风。”
弋羊嗯了声,“风挺大的。”
韩沉西揶揄说:“那就待在宿舍别乱跑了,把你刮飞了,我找谁说理去。”
弋羊无语地抿抿嘴。
韩沉西笑得更加灿烂:“好了,不逗你了,找我什么事?”
“院里的保研名额下来了。”弋羊眼角有藏不住的喜悦。
“上了?”
“嗯。”
韩沉西得意地哼了声,“我就说你没问题吧,瞎担心。”
“压最低线上的。”弋羊说,“大一的成绩太差了。”
“那咱大二不是迎头赶上了么。”韩沉西开心到嘚瑟。
弋羊笑得腼腆。
韩沉西问:“晚上跟寝室的那三位出去庆祝么。”
弋羊明显地一怔,看着韩沉西的目光变得游移,“没...必要吧。”
“有。”韩沉西耐心地说,“这是件开心并值得炫耀的事情,应该跟室友分享的。”
弋羊微微沉默后,点点头。
韩沉西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你呢?”弋羊问,“找我什么事?”
韩沉西抻抻腰,晃晃腿,“我就是想问问。”他顿住,突然不说了。
“问什么?”弋羊看他欲言又止,蹙起了眉头。
“问......”韩沉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扫了圈厂房,再重新看向弋羊,用半正经又半不正经地语气道,“你对我未来的职业有什么期待吗?”
弋羊一时哑然。
韩沉西又说:“金融、税务、咨询、销售、或者......英语老师?”
弋羊严肃道:“这不应该问你自己吗?你想做什么?”
“我想......”韩沉西眉梢一吊,又开始调戏,“你养我。”
可这次弋羊没像以往那样表现出无奈和享受,她心知他是故意打岔。
“你怕我对你有职业歧视么。”
弋羊本来就敏感,与韩沉西相处久了,很容易听出他话里的言外之意。
韩沉西悠悠叹口气,“给你的小男朋友留点面子。”
几乎他的话音一落,弋羊喊了他的名字,说,“你决定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支持你的。”
电话挂断了。
韩沉西搓搓脸,莫名感觉两肩担了沉重的担子。
他的手从脸移开后,改成垂下,又如释重负般轻轻拍了拍围墙,接着转过身,从墙上跃下。
重新回到车上,拧钥匙发动车子。
刚调转车头,瞧见迎面驶来一辆红色的夏利,很旧的款式,韩沉西无意扫了眼车牌,很是熟悉。
然而没待他把车牌和车主对上号,夏利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的车门旁。
车窗落下,一声“哥”叫地韩沉西心角一颤。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有两个小时。”
范胡晒得黑不溜秋,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变化挺大。我都没敢认你。”韩沉西打量着他,他整个人棱角坚毅许多,气质也成熟不少。
“毕竟小三年没见了。”范胡拨楞拨楞他扎手的板寸头,“我是瞅着走路的姿势像你。”
韩沉西计算了时间,“你是...退伍了,还是......”
“探亲假。”范胡说,“我考上军校了。”
“行。”韩沉西欣慰地笑,“有你的。”
范胡摸摸鼻子。
两人对望着,突然沉默了。
以往过硬的友谊因为时间和地点的间隔,产生了距离和陌生感。
还是范胡先打破气氛的尴尬,说:“我来看姥爷。”
韩沉西张张嘴,“姥爷他......”
范胡打断说:“我都知道了,姥爷走没几天就知道了。”
韩沉西点点头,“你妈跟你唠叨了。”
“不是。”范胡瞄他一眼,“小柳儿跟我说的。”
韩沉西一愣,“你俩联系着呢。”
范胡嗯了声,不知怎么的,又补了句:“我就跟你断了联络,我有时跟羊姐还聊呢。”
“真的假的。”韩沉西质疑。
“真的。”范胡说,“但都是说两句就熄火了,聊不起来。”
韩沉西乐歪在驾驶座上。
熟悉感回来了一点点。
“哥。”范胡又道,“我还没去姥爷的墓地呢,我想去给你给他烧张纸钱。”
韩沉西点点头,“走吧,我也有段时间没去看他了。”
韩沉西带路,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到板桥。
他们在镇街口停了车,然后从农田一路斜到坟地。
范胡有心,提前准备了一瓶茅台、一条烟以及一沓纸钱。
他把烟拆了,自己嘴里噙了根,又递给韩沉西一根,说:“你抽吗现在?”
韩沉西摇摇头,但他把烟接了过来,点燃后,倒插在坟头前。
范胡撩起裤腿蹲在他旁边,拎起酒瓶,磕开瓶盖,就要往地上倒酒。
韩沉西阻挠说:“收起来吧,浪费了。”
“我的一份孝心。”范胡推开他,冲着坟堆说,“姥爷,早先没来送您,现在我给您敬酒赔罪了。”
空气里瞬间弥漫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之后,两人都没在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田野间有风,差不多等风彻底把酒气吹散,韩沉西摸了摸紧挨着坟头的一块地方。
范胡瞧着那块地方微微凸起,倒像个小坟堆,问说:“这是?”
韩沉西说:“翠花。”
范胡心里一个咯噔,“怎么没的?”
“不知道。”韩沉西说,“那会儿顾不上它,等找到它的时候,死在马路中央了。”
他叙述得很平淡,几乎没什么特别伤感的情绪,范胡耷眼瞧他,恰好韩沉西转身走,他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柳丁有次打电话给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他说她哥有点吓人,她不敢跟他说话。
当时他不明白,韩沉西怎么会吓人,现在好像有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