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江洲不知道,被他漠然丢在身后的阮知荷,在他一言不发离开的时候,眼里希翼的光亮轰然湮灭:“章舟,原来对他来说,我什么都不是。”
当时是没想过的,站在自己身边的章舟,心里应该也是难过的,像她一样,整颗心都被掏了个洞,空空荡荡回响着悲怆。当时的章舟,看着她的偏执,是不是也在心里问过:狐狸,对你来说,我是不是也什么都不是?
雪越下越大,回校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
阮知荷终于回过头,轻轻拂去章舟肩头的雪花,她自嘲地笑笑,粉饰太平:“我怎么就忘记了,他原本就不喜欢我。”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仿佛瞬间涌起的潮水,狠狠拍到岸上,又迅疾退去,抹平痕迹。等阮知荷从寝室里出来上晚自习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她原本的黑色羽绒服。
章舟看过来,眸光闪了闪,欲言又止。
还没上课,班上的同学大多挤在走廊看雪,大家都难得兴奋,打打闹闹,恢复了一点生气。这样的生气,在初三这一年,很少见了。
阮知荷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到章舟身边:“在我还不懂什么是喜欢的时候,我也喜欢过一个男生。”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小学的情况都一样,在一个班上总有那么一两个男生,长相干净,成绩优异,连所有任课老师也都喜欢他。那时候,女生们的眼光总是出奇的相似,几乎不用去细猜,也知道她们喜欢的都是那个男生。女生们喜欢的理由倒是五花八门——他长得帅,他成绩好,他在数学课上偷偷给了她一块水果糖……
在阮知荷四年级的时候,班上就有这样一个男生,她知道,班上所有的女孩子和自己一样,都喜欢他。可是,她们不敢说,她们只敢傻乎乎地对他好,明明抠门到没边儿,还是愿意和他分享自己的铅笔、橡皮、辣条和一种吃上去酸溜溜的“老鼠屎”
阮知荷是真认为她们蠢,明明喜欢他还要在他们之间划上三八线,如果那男生越线了,她们还会照例拿笔尖戳他的手肘……
所以,当有一天,班主任将阮知荷和那男生排到一起坐,阮知荷非但没有划三八线,甚至在男生无意把她挤到桌角的时候也不曾抱怨一句。
爱一个人就要无条件地对她好。这是当时阮旭教给她的。
两个人一直不咸不淡地相处着,她是语文课代表,男生有时候不愿意背书,她就给他放水,签上自己的名字为他作伪证;她还将自己的零花钱每天分男生一半;甚至在期中考的时候,她应下男生的请求,在语文试卷上写了男生的名字,男生因为进步被表扬,她因为退步被批评。
远远不止这些,她对男生一厢情愿的好,连累身边的人也遭殃。邻居男生从小就对她千依百顺,所以她便有恃无恐地命令他用他的自行车载那男生回家,她还威逼利诱她的小邻居,要他将他的卡片和陀螺送给男生……
如果不是五年级那男生要转学,阮知荷说不好她还是会对那男生掏心掏肺的好。可那男生却和班上的其他男生说:阮知荷是班上最笨的女孩子,倘若你们缺钱……
上课铃声响,阮知荷收回思绪,淡淡地笑了笑:“你看,明明小时候就吃尽喜欢一个人的苦,偏偏还是学不乖。章舟,人是不是都这样贱?”
第三十一章 周日
到了章舟他们这个年纪,其实已经很懂得看人下菜碟儿了。比如,这一天的晚自习是由一个脾气比较好,或者不太管纪律的老师督班,班上总有那么几个人就会做一些不符合规矩的小动作。
章舟的眉头在他听完阮知荷的话后一直得不到舒展。后排胖女生的同桌也是个女生,她轻轻拍了拍阮知荷的肩膀,笑里带几分讨好:“阮知荷,你可以和我先换一下位子吗?我有几道数学题想问章舟。”
阮知荷睨章舟一眼,觉得章舟的状态不大好。倒也没拒绝,随便抽了一张什么卷子,拿了笔,爽快地和女生换了座位。
她才坐下,胖女生就凑到面前:“你有什么作业写好了吗?”
阮知荷下意识摇头,周六周日的作业大家都是留着周日的晚自习写的,哪怕是学习成绩好的也会偷这个懒。
胖女生讪讪地笑了笑:“那你这张卷子写好借我抄一下。”
最后排的男生传了纸条过来,也是问作业抄的。胖女生把纸条拿过去看,顿时急了,叫了男生好几声,也不知道男生在干嘛:“我先抄,抄完再给你。”
直到男生比了个ok的手势,胖女生才把头转回来,做贼似的看了看窗外的情况,从抽屉拿出一包咪咪。
“你要吗?”
阮知荷摇摇头,胖女生的眼睛立马笑成一条缝:“阮知荷,你是一个好人。”
咪咪迅速被她消灭,只见她又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压低声音问:“阮知荷,你会打麻将吗?”
阮知荷依旧摇头。
胖女生就显得特别诧异,小眼睛瞪得跟两颗绿豆似的:“什么!你不会!你竟然不会打麻将!”
也不怪她这么惊讶,按理说乡下的孩子,搓麻将也算是他们独特的一技之长,不是说要有多精通,总归是能够用来消遣的。
阮知荷不再理她,专心写起自己的试卷。
身后的女生在跟她的男同桌聊天:“这个学期又快过去了,时间真的好快。唉,你想好考去哪里了吗?”
男同桌漫不经心地回答她:“还能去哪儿?就这么点分数,当然是去读职高啊。”
两个人本停止交谈了,男同桌又说,声音里透着些许羞赧:“说来也奇怪,你看我长得也不帅,成绩也不好,家里也没什么钱,但我就是迷之自信自己将来会是个大人物。”
后排女生就咯咯地笑起来,班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多了许多。
窗外是一片漆黑,窗玻璃上模糊倒映着班里的景象,仿佛一个平行空间。
晚自习第二节 课的时候,班里讨作业抄的人便多起来。邵江洲很少抄作业,因为他压根几乎不怎么写作业。班上各个学科的课代表都是女生,总会对他照拂一二。
在别人都忙着赶作业或者抄作业的时候,他兀自转着笔出神。邵江洲有一双很好看的手,牵过他手的女生都说,江州,你的手天生就是用来弹钢琴的。
江州,你的手天生就是用来画画的。
他嗤之以鼻,他只知道鼻子天生是用来呼吸的,嘴巴天生是用来吃饭的,弹钢琴和画画明明都需要靠后天学习。
他的手从没有碰过琴键,也没有拿过画笔,倒是被他抡成拳头揍了许多人,包括他的爸爸。
想到这里,他似笑非笑。当时他是怎么回答那些女生的呢?
我的手天生就是用来牵着你的。
这句话,他不知道和多少个女生说过,连说这句话时冰冰冷冷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可是那些女生竟然全信了,眼里的柔情能掐出水。
邵江洲的眼底有一瞬间闪过一丝困惑——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对董小姐多年的喜欢。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也没有为她守身如玉,拒绝别人。但他始终记得初二那年暑假,在破旧的音像店,董小姐坐在他旁边,姣好的侧脸以及平生第一次不受自己控制的心跳。
邵江洲将笔扔在桌上。大概是爱的,就像他那两个不负责任的父母,一个睡在别人床上,一个睡在别人怀里,依然能够在周末约到一起逛街吃饭,说对方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离下课还有25分钟。耳机里唱着许嵩的《星座书上》,拖拖拉拉,带着鼻音,邵江洲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他并不是很喜欢听这种歌。
可是,好像有个人前几天,在他耳边时不时会哼这首歌的调。是谁呢?他又把笔抓到手里,脑海里一笔一画勾勒出穿着粉红色棉袄的小丫头。
邵江洲的眉心跳了跳,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抓也抓不住。
很多老师都说,你们要珍惜在学校里的时光,出了学校进入社会以后,你们才会发现人生到底有多艰难。
殊不知,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学校才是真正的炼狱。因为无知,所以恶毒得肆无忌惮。
发现胖女生被杜安琪和班上其他一些女生欺负,完全是个意外。
谁能想到她们竟然敢在自习课的时候发作,惹是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