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六岁起,你就是我心尖上的一根刺,拔了心疼,不拔却又时时刻刻都会挂念着。
我这一生,功成名就过,叱咤风云过。然而……该护的人没护好,该做的事没做到……我……”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眼睛开始迷离,没说完的话也再没说出口。那伤口太深,那血流得太多……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自怀中掏出一物:一朵金盏菊!那花被他揣着应该有些时日了,都蔫了,蔫得不成样子。
直至他的手彻底锤下,钟离思也没有去接那朵花。随着那朵花拖出来的,还有两个信封,已被鲜血染红!
钟离思不碰的,可是她的手自己去拿了,拿信封的时候拉出一些红色碎渣,一瞬间,她发了疯地扒开那身衣服,里面躺着一个面具,面具很薄,贴着衣服。碎得不成样子,红得刺眼。
离思脸部肌肉抽搐不停,身体也跟着抖了起来,心痛到流不出一滴眼泪。
“或许……我再也等不到你了。”,她自言自语。
血纸黑字,一封写着:“我最喜欢的花,给我最喜欢的人!你在这里是最安全的,时机成熟我自会来接你。”
这是去年那封信!她一直找不到,他留给了她,却又悄悄拿了回去,是怕自己认出字迹吗?
第二封:“见花如见我,我去做大事去了,回来若是见不到你,我便追去京城吃了你。”
鬼画符的字,是她写的,那日她要来军队,写来放在花里面。至于为什么会在他这里,要么广陵给他的,要么……他自己去拿的。
钟离思的心在刹那间碎成粉末,仿佛血液也在刹那间流尽,甚至她的肌肤也在瞬间被风干了,像一巨干尸,千年不腐烂的干尸。杵在原地,再难动弹!
她这短暂的一生,对三个男人动过心,一个是儿时遇见的子夜,停在喜欢他。一个是闻名而去寻人的萧祁墨,因为崇拜他,却从未有机会得以一见。最后一个,是陪自己度过孤独、痛苦、无助时期的面具人,因为爱他,所以把自己给了他。
这三个人都有一个魔力,只要接触,都会让她心里产生悸动。在他身体给了面具男后,遇见当皇帝的萧祁墨,即使是个背影,她居然也会心动,遇见子夜,她也会心动。她曾一度认为自己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原来,他们竟都是一个人。
命运安排也好,如何也罢,见过他时,不知道他叫萧祁墨,闻名而去时,没见到他本人,背负着血海深仇后,却把自己给了他……可悲又可笑,实在可恨。
她报了仇,她应该高兴!离思大笑,笑到脸扭曲,笑到变形。
她那时的头脑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甚至不受她控制,直到眼前再次出现一个人——也是金色的铠甲,萧祁墨?
不,他不是,钟离思的心告诉自己,那颗心没有那种跳跃的感觉,即便此人长得一模一样。
“好精彩的爱恨别离,好精彩的大义灭亲!”,那人一脸笑意,双手打着拍子。
她被萧祁墨精分的人整得晕头转向,整的面目全非,整得神经兮兮。这一定是幻想出来的,一定是,离思这样想着。
她仓惶逃跑,那人没有追她,最后她逃回了自己的山贼窝,她要告诉他们自己终于报仇雪恨了!可是等她浑浑噩噩回去时……土匪窝已经已是血流成河,几乎无一活口。
广陵靠在树上奄奄一息,全身被桶了无数刀,他熬着最后一口气,这会儿回光返照。
“你杀了他?”
“嗯,杀了!”
“你啊……这个世,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爱你的男人了。他不敢见你,不敢对你好,因为有一双魔抓,一个魔鬼,疯狂找他的软肋,于是他便找人给你当挡箭牌。老,老大,你全家之死他是有责任……但你不该杀他的。”
钟离思的神经一直在崩溃的边缘,她希望得到肯定,杀萧祁墨是对的,可是为什么连广陵都要说自己不对。头脑本就已经炸裂,广陵死的那一刻,彻底压倒了她最后一根稻草。
钟离思——彻底疯了,彻底忘了,一切痛苦的记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包括那张脸,离思在那时便忘得一干二净。
那日她昏昏沉沉的,得了失心疯,时而仰天大笑,时而漫山遍野的乱跑。
当有人出现在他眼前时,她没来由地眼泪两三行,歪头问来人:“我们见过吗?我们认识吗?”
男人斜嘴一笑,抬眸看来:“死人,告诉你也无妨。萧祁墨写给你父亲那封信是我写的,你爹也真是愚忠,还真敢带兵入京。
萧祁墨若不去镇压,死的就不止你全家了,还有四十万战士和你。他若不去,四十万军队陪葬,你必死无疑!
他若是去了,你爹造反得到实锤,你钟离一家必将受到惩罚。
若是没有你跟他这层‘血海深仇’得矛盾关系,想利用他最在乎的人将他杀死还真是难,主要是他把你藏得太好了,以至于你这几年过得这般安稳,甚至没人会将你跟他联系在一起。
你怎么这么讨厌,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为了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受死,这场仗,输赢无所谓,我只要他萧祁墨死。
你要记住,他是被你杀死的……你杀死了萧祁墨。”
后来她被杀了,那人一个回马枪杀了她。那时她精神都失常了,来人说再多,她也只记得他的样子,长相英俊,皮肤白皙的模样。
*
“你杀死了萧祁墨……”
这句话被反复重复着,钻心痛的话语刺激着钟离思的大脑,她终于在沉睡了半个月后,猛然睁开眼!
过往云烟堆积如山,她曾以为是萧祁墨杀了自己,不曾想,却是自己杀了他!她曾以为二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却从十一二岁就认识了他。她还以为自己能从刽子手刀下活下去是福大命大,能在荆山混得风生水起是才智过人,竟也是因为男人的默默守护。
她能重生,不是老天怜悯,而是上苍对她的惩罚,让她来还上辈子欠下的债,犯过的错。
她胸口像是被巨石咂过,翻身就吐了血……
“小姐,小姐你总算醒了!谢天谢地谢菩萨。”
恍惚中,见武大志居然穿着丧服!钟离思差点一口气提不上就去了。
经此一遭,她方想起那日满山的追兵,萧祁墨抖出他的前世刺激她,而后一个人面对那样多的刀光剑影,现在看来,他是故意刺激自己离开的吧?如果没有他那个刺激,她还不至于弃他于不顾。
而自己呢?因为片段记忆再一次捅了人家一刀,面对满山的杀手,他是不是已经……
想到这里,钟离思连滚带爬下了床,站都站不稳,“是不是他死了,萧祁墨……死了是吗?”
武大志拉着虚弱的她,“不是他死了,王爷只是放出话,不愿,不愿再见到你!”
第52章 【忏悔】
九月的京城气候开始转凉, 瑞亲王府门前的那排枫叶红得像火,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就落在了大院里。
萧祁墨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身上盖着毯子, 毯子上洒着几片落叶。
那张脸看上去平静而祥和,少了些许往日的锋利,又或者说是心如死灰。
他听到了对面婢女的那句:“小姐, 你醒了……”
若换以往, 他早就冲过去了, 可是这次, 眼睫毛都没动一下。即便是内心如何波涛汹涌, 面上却是出奇地淡定。
半个月前,萧祁墨九死一生, 倒也不是那些杀手有多能耐, 而是被那个女人伤得不轻,匕首所刺之地,离他心房差之毫厘, 倒也不是那皮外伤让他觉得有多痛,而是她的举动,她的所作所为, 让他寒了心。
他欠她的, 在上一世被她手举短刀穿胸而过时, 就已经还清了。可他不明白,为何重来一世,那女人还能不带半分犹豫地刺向自己?或许在她心里,他萧祁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吧。
那么多年过去,他护她像是护出了习惯, 不求回报,甚至不求她能知道。
回忆里都是痛,那年钟离赤诚带着钟离思进京参加宴会,萧祁墨已经意识到将军树大招风,遂二人商量了如何进京的对策,借钟离思‘刺杀’自己一事,想方设法调他回京,即便贬官,也总比扣上大罪强。
谁曾想因为将军收到一封伪造的信,钟离赤诚误以为萧祁墨要起兵,老将军二话不说便带兵了进宫,就那样,钟离家背上了无可挽回的造反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