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低头应下,若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敛下眉来,低眉顺眼走到贵妃腿边,轻轻敲打着。
“这人换来换去,还是你的手艺最好,等会自己去拿点雪肤膏来,这手可得好好保护。”娴贵妃含笑看着她,赞许着,也算是给了她刚才被凝霜挤兑的补偿。
这是她一贯的手段。
若雪嘴角含笑,低头叩拜。
立春匆匆而来,伏在时于归耳边说了几句,她原本正在自弈,含笑的嘴角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手中黑色棋子咣当一声跌落在白玉棋盘上,叮咚作响。
“少了个劲敌就开始得意忘形,真是我高估她了。”时于归把棋盘一推,眉峰似冷剑出鞘,冰冷不屑,嗤笑道,“庶不及嫡,还想要为太子议亲,痴心妄想。”
立春站在一旁不说话,太子婚事自古都是皇后做主,若是后宫无后自当也是圣人亲自挑选,哪里也轮不上一个贵妃,也难怪千秋公主会动怒。
时于归抱臂独自气了一会,随后摸了摸下巴说道:“不过也是,哥哥年纪是不小了。他要是不娶亲,那不是耽误我的时间嘛!”
“咳咳……”一旁在处理案卷的顾明朝一口水喝呛住了,连连咳嗽,脸色猛地涨红,黑色眼珠泛上水汽。
时于归斜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着:“顾侍郎好歹是金科状元,四品侍郎,如此毛毛糙糙,不看着你真不行啊。”
顾明朝连连拱手求饶。他也是怕了时于归的性格了,生怕她又语出惊人,只好先行服软。
“哎,出来也五天了,大概再不回去,哥哥和父皇就要请我回去了,也罢,就今日回去吧,立春,去柳府请柳姐姐入宫,就说我有个绣品想请教。”时于归拍了拍手,心中略有些想法,不过她瞅了眼顾明朝有些失落。
——今日回宫,下次出来只怕又是不容易了!
立春低头退下,屋内只剩下时于归和顾明朝。时于归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顾明朝,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威胁,脸上又是一脸嚣张地质问道:“顾侍郎就没什么和我说的吗?”
顾明朝放下案卷,叹口气:“天气炎热,公主回宫也不可在外多走动,也不可贪凉浮躁。”
时于归哼哼了一下,显然对顾明朝的话极为不满。
被恶狠狠视线盯着的顾侍郎摸了摸鼻子,动作缓缓地从一叠书中抽出几本,递给时于归,脸颊微红,咳嗽一声轻声说道:“这是明晦新出的话本,还未被书肆刷印,公主……不如先看着。”
时于归眼睛一亮。
“哥哥,你看王太师的孙女也不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貌双绝,人我也认识,性子好得很,啊,你不喜欢啊,那这个呢,不喜欢文弱的啊,那这个镇国公的小孙女呢,样子就不说了,她娘可是当年西南一枝花,性格爽朗大气,爱着红衣,一手好鞭子……”
时于归装模作样地跪坐在时庭瑜面前,捧着一本长安城中适龄娘子的花名册,一边翻一遍对着太子殿下建议着。
那姿态,那动作,那时不时发出的几声感叹,完全沉浸在牵红线的角色中不能自拔。
时庭瑜有些头疼,毕竟碰上时于归这等油水泼不进的小泼皮真的是毫无办法,打也不是骂也不听,只能放任她在你面前晃荡。
“时于归你能不能消停一下。私自出宫这事还没和你算,你这一回来就来我这东宫捣乱,你且等着,我这就让郑莱去把岳大将军找来。”时庭瑜放下奏折,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恐吓着,企图借着岳健背后的圣人,把无法无天的时于归镇压住。
只是没想到时于归一点都不心虚,反而趴到案桌上,大眼睛眨了眨,继续借着刚才的话题,忧心忡忡地说着:“说起来哥哥也不小了,我看早朝上那些人说的也有些道理,长幼有序,你若是毫无打算,这不是平白耽误我吗。说起来我昨日自刑部回宫,本邀请柳姐姐与我一同入宫,但柳老夫人却说柳姐姐身体不适,我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是老夫人打算议亲!”
时于归说得斩钉截铁,义愤填膺,大眼珠子悄咪咪地朝上看了一眼,果见时庭瑜呆愣在远处,脸上还挂着还未来得及消退的无奈之色,像是错愕又像是难过,僵硬地握着笔,毫无焦点地盯着手中的奏折。
“我听柳叔说,老夫人还请了长安城西风巷的欧阳婆婆,据说欧阳婆婆可是专议贵人亲事,想必对方也是一个翩翩公子呢。也不知道是谁。左长史家的嫡幼子听说风度翩翩,文采出众,曾在白鹿学院读书,想必和柳姐姐情投意合,琴瑟和鸣,左长史正三品世家,门风清正。对了,还有顾将军家的嫡子也不错,文武双全,一手出云枪炉火纯青,自小在边疆但性子极为温和,柳姐姐也是自幼习长/枪,更有共同话题,我看正合适,不过只怕这门婚事属高攀,对柳姐姐不好,老夫人也不会同意。”
时于归说得津津有味,活像这大眼睛能预测未来一般,脸上笑脸盈盈,兴奋至极,她一把合上花名册,动作浮夸,动静不小,瞬间惊醒了时庭瑜。
“你也别去当千秋公主了,我看红娘更合适你。日日不务正业,一张嘴倒是灵活得很。”时庭瑜收敛了脸上所有情绪,继续面不改色低头,批改奏折。
他脸上波澜不惊,任谁也看不出异样。他自幼被教导要喜怒不形于色,无论多大的喜事,多惨的悲事,都不能心绪外放,大喜大悲,让他人轻易窥探心中想法。可时于归毕竟与他一同长大,可谓是朝夕相处,连太子殿下皱下眉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皱眉,跟别说现在太子眉头轻轻蹙起,看似因为手中奏折而烦恼,可心中所思所想指不定是因为谁?
“哥哥,你觉得柳姐姐会许给怎么样的人。她看似弱不禁风却精通枪/法,六艺精通,性格坚韧,唯一不好的大概便是没有长出一副倾城倾国的容颜了,世人皆爱美……”时于归双手托着下巴,靠在案桌上,又是喜欢又是惋惜地说着。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吗?”太子殿下他合上一本奏折,冷冷反驳道。
大英盛牡丹,由花及人,世人便喜欢容貌艳丽之人,譬如时于归,譬如谢凤云,喜着艳服,镶金戴玉,环佩作响,似牡丹争锋,锐利耀眼,端得上是风流娇艳。
可柳文荷却人如其名,面容寡淡,加上性格温和,喜着素衣,偏爱莲花,在一众贵女中极为不显眼,若不是公主陪礼人执意选她,只怕她会不存在于长安众多高门大户眼中。可即使这样,她能议亲的对象也不会超过正三品的世家郎君。
可她,明明千般万般得好。
时庭瑜垂下眼,翻看着手中的奏折,盛夏酷暑,本就心情极烦躁,这本奏折竟然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废话,看得人心烦意乱。
他不得不耐下性子一字一字地看着,可即使如此,那些字就像会飘一般,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转眼便消失不见,他觉得自己冷静极了,又觉得自己心慌得不行,两种奇怪极端的心情在他心底交织缠绕,让他越发沉默。
“我自然是觉得柳姐姐极好,只是世人眼光如何又不是我能控制,哥哥何必朝我出气。”时于归嘴巴不高兴地抱怨着,但那双琉璃色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子殿下。
“你要如何直说吧,何必一直兜圈子。”时庭瑜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奏折,看着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人,无奈说道。
他对时于归的了解并不比时于归对他的了解少,甚至更多,八岁那边他抱着刚出生的妹妹告诉他自己,这辈子他就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父皇终究是圣人,先为君后为父。
时于归笑眯着眼,又圆又亮的瞳仁在长长的睫羽下熠熠生光,像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琥珀在摇曳水波中荡漾出不一样的色泽,清澈明亮,就算明知里面有陷阱也不得不陷进去。
“哥哥你也不小了,太子妃一事被你从及冠之年推后这么多年,是时候提上议程了,国之储君不能给人留下把柄。不过哥哥你虽贵为太子,但我依旧希望你可以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那人不奢图你的名利,不爱慕你的权势,不算计你的给予,可以为你天冷添衣,人疲倒茶,夜深后为你亮一盏宫灯。”时于归坐直身子,那双狡黠双眸难得严肃地看着时庭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