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和指尖同时扫过绮芳的红褂子、绿裤子和脸,嘴里同步念出,“红鲤鱼、绿鲤鱼和驴。”
一船人立时消音,只闻“红里驴”在水里啵啵啵吐泡泡的声音,一大三小一模一样的双眼皮大眼睛向他射出仇恨的目光。
第三十九章
刘双志跟双胞胎先回到状元街, 特意从前门过,见肉铺里站满了人,门外也有好些人在徘徊, 隔壁袁奶奶见三人下了船, 立即冲三人招手,埋怨道:“小金这孩子把我瞒得好苦, 人回来这么久,身份却捂得这么严实。不怪连我都认不出人,这孩子回龙城的次数少, 他最后离开时就比我重孙子大那么两三岁, 这怎么认人吗?
他爷爷当年对我有恩呐,我大儿子有一年生了重病,缺根十年参龄的人参做药引,我哪有钱买人参,还是小金爷爷听说后, 亲自送了我根参龄快要三十年的参,这棵参救了我们家林枫的命……”
老太太絮絮叨叨,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周奶奶料得准,金哥的身份只一晚上时间就在城里传开了。
肉铺里三虎见三人回来, 一脸终于得以解脱的表情,立即把卖肉的差事甩给小五, 苦哈哈回到后院, “这一上午加半下午,肉没卖出去多少,光跟来探消息的人周旋了,平时真没看出来, 龙城的闲人可真不少。”
刘双志冷笑一声,“这么快传出来,消息肯定是佘家放出去的,打探的人有袁奶奶那种怀有善意的,心中有鬼的估计也不少,但最多的还是看热闹的,鲁迅先生说得对,看热闹的时候一个个都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来看。爱看就看,看看又少不了肉。”
这人跟个小学老师处对象,文化水平都上来了,三虎揶揄:“二哥,你真有学问,鲁迅先生的名言你都知道。欸?最有学问的金哥呢?”
“谈恋爱呢。”刘双志笑得一脸暧昧,他就不想想,现在民风保守是保守,但谁谈恋爱不是希望两人独处,带了三只小跟屁虫那叫谈恋爱?
晚饭前小金回来了。哥几个立即一拥而上,仰着脑袋,笑得贼兮兮,“金哥,快,说说下午跟绮芳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小金面色不动。
嗯……如果忽略那三小屁孩驴了他一路,绮芳说她形容错了,就他这身材,应该换张麻将牌形容,他也红,是红中中间那一竖……其他都挺完美的。
自然,这些就没必要让这四个讨厌鬼知道了。
三虎又开始兴奋地转圈,“你身份都公开了,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跟家里公开?”
“能公开的时候自然就公开了。”小金玩了把文字游戏,把手里拎回来的一网兜熟透的菱角递给小四,“煮着吃。”
几人中唯一对做饭还算精通的小四立即想到种吃法,“其实拿签子串起来烤着吃,绵绵糯糯最好吃。”
换来小金瞪眼加坚决否定,“就煮着吃,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签子、铁丝、棍子、米粉,连横竖撇捺的竖都不能提。”
这又犯了什么怪毛病了?兄弟几个摸不着头脑。谈起正事来,就把这一茬忘在脑后。
佘福贵自从知道金镰侃的真实身份之后就彻夜难眠,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睡不着想起小时候,他跟金秉麟还有余友渔年龄相近,从小看着金家少爷和余家少爷出门有美国进口的汽车接送,省城沪市随便来去,鲜衣怒马,呼朋引伴,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而他只能躲在巷子角落羡慕地观望。
当他为了养家糊口拼命干活的时候,金家和余家那俩人玩也玩够了,吃也吃够了,闲得开始上山研究佛经佛理,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矫揉造作。
他恨,恨为什么三个家族起点一样,金余两家能够延续几百年荣光,后人继续挥金如土,而佘家紧紧能维持温饱?
为什么金秉麟和余友渔不学无术仅靠祖荫就能活得潇洒自在,而他空有一腔热血和才气,却无处施展只能卖苦力为生?他就是不甘心。
他从不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时势造英雄,成王败寇,万事不看过程,只看结果,最终胜利的还是他佘家。现在是,将来也必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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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现在的局势有些微妙,诸位看客心急火燎,都在等着三家的下一步动作,等着他们逐个亮剑,结果三家却按兵不动。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天天都能在河道上见到金家小孙子的船,据说忙着帮余家酿醋呢,不玩复仇你酿哪门子醋。佘家也有意思,打了余家老头,据说赔了不少钱,也不想着找不回来,默不作声,一点动作都没有。
金镰侃当然能抻得住,敌不动我不动吗。跟余泽湃学习制作伏曲,学得尽兴,生料制曲,豌豆、大麦还有小麦的搭配,温度、湿度的掌控,微妙极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简直就是一系列精细的化学工程。
他因为本身的兴趣,觉得这个过程既新奇又有趣,回去还不忘研究《酒经》的记载,举一反三,将醋曲与酒曲的制作融会贯通。
中午绮芳做的饭,天热人的食欲下降,各种渍物登场,酱黄瓜、腌梅子、醋淋菠菜,各种形式的天然酸,刺激味蕾,井水拔凉的稀饭也能多喝一碗。
夹了一口小菜,绮芳将思索多日的一件事情提出来,《酒经》还剩下两份流落在外,要想赶在佘庆丰之前找到东西,他们必须主动出击,半路截胡。
刘双志军师不是白当的,道:“剩下的两份,司机手里那份还算有点线索,装东西的三个盒子我们现在手里已经有了一份实物,跟从司机儿子嘴里问出的信息对比,可以看出来这盒子都出自一人之手,除了上面纹路不同,其他都一样。原先手里没实物,怕招来假货,鉴别麻烦。这么干等着持有人主动去古玩街交易,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我们登报寻物吧?”
余凌霄听到这里有一个疑问,“我们知道的这些信息,佘家同样也打听出来了,他们同样对东西势在必得,也知道当年换走东西的人持省城口音,现在人口流动不频繁,人有很大的可性还在省城,他们怎么没想着登报呢?”
他一问完,双胞胎脸上露出一模一样幸灾乐祸的笑,小五嘴快地解释,“佘家怎么没登?我们还趁机弄了几个假的,轮番去换了好多钱呢,本来想玩个黄雀在后,等佘家找到东西,我们给抢了去,结果正主一直没出现。佘家白花了好多钱,弄回来一堆假的。见这样,且我们又不想那么早暴露身份,也打消了登报的想法。”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余家人听后沉默,关于《酒经》的争夺战,其实早已经打响了。
拍板做决定的是金镰侃,“现在身份不是问题,登报吧,把酬金往大里写,我倒要看看有钱能不能使鬼推磨。”
绮芳对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从不推辞,“交给我吧,日报发行量最大,我给日报投过几次稿,跟版面编辑关系不错,内容我们商量拟好,后续我来跟踪。”
绮芳能主动揽起担子,说明她终于不记恨他喊她是头驴这件事了,小金笑了笑,心里松了一口气,以后打死他也不嘴贱了。
被绮芳顾忌的佘庆丰终于在放暑假第二天傍晚回到家中,心中重视这个最有才华的孙子,佘福贵饭后留他说话,佘建国也在场。按着时间顺序,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跟儿子说了一遍。
佘建国面露狰狞,“先前没察觉,着了那小子的道,还有余家也少不了他们,前两天狠狠诈了我们一笔,这些我都记着。你爷爷非让我悠着点,想好了再行动,庆丰你念了这么多年书,你给爸出个主意,该怎么重重地给他个反击,爸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佘庆丰面上倒没见多少怒色,比起老子更沉得住气,对佘建国道:“爸,很明显你身边被安插了人手,你先别想着反击,不找出那个告密的人,你做什么人家都一清二楚。”
“人要是好找,我还能等到今天?我们厂子上到副厂长下到车间主任,再加上厂办干事,几十个人,我现在看哪个都像钉子,要是全拔了,厂子还运不运转?
不用你提醒,钉子我是一定要废的,金家那小子抢走他家自己的物件我们也放一放,难道你二叔和你三叔的仇不报吗?你二叔出事你离得那么近也不回来看看,你三叔出事你就回来待了一天,连出殡都没参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