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的一百种死法(51)

作者:书春文丐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往事常有不堪,不提可不是就忘记了的,时常倒只是两厢沉默地如鲠在喉。

潘晋书的信被迫上呈两日后,钟约等来的长安回信却是拓跋祧死了!

拓跋祧当年被钟约重伤后,便再没了痛觉,那日被个香炉杂断肚肠也无知无觉,两日后,鼓着肚子就枉死了。

拓跋祧之死,钟约可比那香炉更像害死皇嗣的罪魁,他惴惴不安地想着如何才能稳妥安置军中,又能赶回长安负荆请罪。却哪里知道,拓跋宏已然挟着钟府的男女家眷赶来了淮河一岸,说是不受南梁挑拨,特来安抚钟约及军中将士。

钟约自然晓得拓跋宏此举看着是一出君将和,实则是敲山震虎,却也甘愿,他本就无心再叛逃。

“背叛”这种事情若代价太大,便不会叫人太上瘾。他再是个三姓也不敢拿家人担风险,况且,妻子腰下近日似乎有了些知觉,医治耽误不得,治好了她,他因愧疚而生的怯懦也能少上一些——这些年,他都不敢同她讲话。

待到拓跋宏与钟约君臣而峙,钟约刚要下马拜伏,彼时匿于钟约军中的吉胡嘉嘉忙就暗中抬了弩/箭,不偏不倚地射向了拓跋宏的耳侧。

如此,北魏君臣间薄如蝉翼的信任便彻底破了茧。

按捺不住的疑心与躁动,蓄谋已久的不耐和复仇,令拓跋宏当着钟约的面屠杀了钟约门下一族。

花在凋谢前最娇丽,人也是在生死离别时最真情。

白娇客明白自己要死了,用这明白的一瞬时间就原谅了钟约的所有辜负与痛伤,再不原谅就只能到下一世了,可到了下一世,她连自己都会忘了,又哪会记着原谅钟约?

因断了脊梁瘫了数年,她如今只能以手抓地爬向钟约。

白娇客:“墨竹,我不怨你了,我理你,你也理理我……”

钟约淌河而来,惶恐妻子夜间看不清自己,又恐妻子到死都没能原谅自己,一路忏悔哭嚎,引她瞧自己这处,却还是没能从拓跋宏掀起的石头下救下妻子。

白娇客:“哎,算了,墨竹,别怕,好好活……”

她死时似想陡然想起了什么来不及说的,没能瞑目。

冬夜酝酿着一场大雨,人们热爱的、憎恶的、留恋的、摒弃的,都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而彻底离开,被动的、主动的、抛弃的、求而不得的……

淮河的水真冷啊,军帐里的袄子钟约还没来得及穿——行军前,白娇客给他缝了慰暖的袄子,也不肯明说,叫人参进了属官送他的随礼中,他瞧不瞧得见,穿不穿上身,都随命随缘也随他,她只做自己该做的那一份。就譬如她与他的情份,她做到了,他做不到,那她就全可由始至终地问心无愧,理所当然地不肯原谅、不肯罢休。况且,她还被他砸碎了脊梁!

她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也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好在钟约那时在如山的随礼中发现了这件袄子,欢喜啊,可又舍不得穿,心说衣服都不用换,仗很快打完,我再不让你久等……

淮河的水道真直啊,他的心就更不会拐弯了。

还有啊,怀里的那颗东海的珍珠,他还没送给她……他本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人世无常远才是常性,它们远不如行兵打仗在他掌控。

终于,一条淮河与拓跋宏的万箭齐发将钟约与白娇客永久地阴阳阻隔。

十六岁时的他原以为,他与白娇客死时,会是他们子孙满堂的老迈模样,会是暖阳之下,后走的那个老人会抱着先走一步的那个老人。

此后,白娇客与其他钟氏族人的尸身被淮河边上的一把野望大火烧了,骨灰都掺进了泥灰里,给拓跋祧砌了陵墓。

钟约已然被动地无路可选,便只能再次“叛逃”,另择南梁萧衍的势,向北魏复仇了。他踏进南梁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潘晋书的下落,却只听闻潘晋书为先主守墓三年后,因墓地阴凉诡谲,骨头里得了风湿痹症给病死了。

那封葬送了钟约一生的手信,既不是潘晋书写的,便是另有其人了,那那人就更加罪无可恕。

第50章 错过

钟约那日看到吉胡嘉嘉时,南兰陵下了雪,雪大得妖冶又蛊惑人心。

屋里的女人一张娃娃似的脸,看不出年岁,一身白毡毛裹着轻薄素衣,乌黑的发间别两玉兰百花,除却瞳子和两瓣唇有了别的色彩,看着就是个服丧的小寡妇,还不如屋外那个和尚堆的雪人来得喜庆。

钟约手中的贝母刀已然悬上吉胡嘉嘉的脖颈,原本搭在她肩上的一缕青丝滑了下来,被贝母刀轻易割断,落上吉胡嘉嘉写了《诫子书》的锦帛上。吉胡嘉嘉将断了的发拨到旁处,笔下再未停。

钟约:“旁人的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你的却荏若厉刀,能杀人。”

吉胡嘉嘉:“字面如人心罢了。”

钟约:“笔法藏刀又能讨巧,谁的笔迹模仿不来呢?”

吉胡嘉嘉:“水阎罗所叛挚友潘晋书的字,我只练了半日便秋毫无差了,谁的笔迹我模仿不来?叔达新赏的宅院与夫人,您还满意?”

钟约:“家人都没了,没了家人的宅院于我就是个不知冷不知热的大棺材。至于新夫人嘛,床帷里的事,不比试比试,何谈满意?”钟约的唇靠上了吉胡嘉嘉的耳,“你能叫人满意么?”

吉胡嘉嘉手下终于不稳,一行“意与日去”终究是坏了最后的笔法。

钟约握住了吉胡嘉嘉握笔的手,力道之大,连吉胡嘉嘉手中的笔也连着被握碎:“怎么?你是觉得自己不能叫人满意?我瞧你脑子活,歹毒的计谋信手捏来,床上的事我多找些人教教你,你总归能叫人满意起来的。”

吉胡嘉嘉刚要喊住窗外的飞光,便被钟约捏碎了喉咙,悄无声息地拖了出去。

她早知钟约会来寻仇,却不知会是这么个手段,哪怕他是杀了自己呢?

钟约与他从北魏带来的手下旧部在山地雪场将吉胡嘉嘉欺辱后,又砸断了她的脊梁和手脚,本想着吉胡嘉嘉的生血气味能招来山间野狼分食了她,却不知这些山狼认宗,闻了月下血腥倒将吉胡嘉嘉死命护在身后。

钟约本欲击杀吉胡嘉嘉与她身畔的山狼,可雪下山狼指月悲嗥,一波波地死,又一波波地引来长途奔袭而来的山狼。钟约无法,又料想吉胡嘉嘉终归活不下来,这才带人遁走。

炙腾的向死之心点燃了空寂的雪地,近百头的贪狼饿狼舍不得狼主吉胡嘉嘉,只仍旧悲鸣,它们天生自有遮羞的皮毛,又学不会帮吉胡嘉嘉穿回散落一地的人类衣裳,统统围在吉胡嘉嘉的身侧为她嘘寒问暖。待到吉胡嘉嘉咽了气,围在她身侧的山狼也都齐齐投下了山崖,为狼主殉了身——“有情”一事,并不是人才有的担当。

待到小二与老三奔出甘山寻得吉胡嘉嘉时,老忘川之主蒋守之正伏在她的尸首旁。

人间有情的寻芳客终究只成了落难人。吉胡嘉嘉这一世到底是如何死的,已然因人阴谋得算不清爽——她那时将飞光的玉兰花枝添了个术给了萧衍,到底是根能叫人金蝉脱壳的法物。萧衍原本该去打救一把钟家的家眷的,她那时只以为拓跋宏手里的钟家人都是玉兰花枝所化……

此后,飞光寻了吉胡嘉嘉两年也再未得她音信,倒是每每午夜梦回,他总能再见吉胡嘉嘉。梦里,他焦躁地抓着她,嘱告她,两年前的那场雪下得太恶,她千万别自己一人出门,会丢,要带上他,切记,切记。

后来,他倒不怎么敢闭眼睡觉了,怕梦里的缘分把现实里的给耗光了。

第51章 复生

朔州的一对姓魏的夫妇救治了吉胡嘉嘉。

吉胡嘉嘉初醒时,双眼患了雪盲,不大能视物,睁眼闭眼都是黑夜,魏头熬了些玉兰花汤药给她,雪盲是好了,可眼还是混沌未开得看不清爽。此后,睁眼闭眼于她来说,渐渐也只有熹微光芒之别了。

算起来,已然有两年不能安然闭眼入睡,过往的事,就像肚子上带刺尖的蚂蜂,一会儿从她的眼里刺进去,一会儿从她的眼里刺出来,是正正经经的刺眼,连着人心口也是刺疼。

魏娘心智不大全,屎尿分不太清爽,每天都是一副“知道太多好烦恼,不如做只小傻吊”活明白了、活通透了的状态,但她也晓得吉胡嘉嘉不好眠,是以时常在吉胡嘉嘉的屋前拍嗡鸣的蚊蝇,再给吉胡嘉嘉唱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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