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长安城里栽着的柿子树已然结了果,长长久久平安了的长安柿子修得这世圆又胖。一百二十坊中立有柿子树的人家都拿了带了铜勾的竹竿出来打柿子,取来其中半熟的个别削了皮,拿细麻绳拴了柿果的梗,一根麻绳上拴了七八个半红的柿子,挂在蹿过堂风的廊道,等风吹上几日生出糖霜便能做成“事事”平安的柿饼了。
只是大唐率土阖滨间,总有那么几处未立一株柿子树,然则,那几处也就未能事事平安了。譬如当下的鄂公府。
夏清:“四天的奶娃娃,烧了连把骨头灰都不剩。也不知位列凌烟阁的尉迟老爷做了何事啊,怎的应了生儿子没屁/眼的景?”
夏意本还在大口喝粥,听了这话,难免没了食欲,匆匆用完早小食后便在院里晃悠消食儿。
眼见晃到了夏观瞻的庐子前,看着满书斋的《梵音易》、《丧大计》、《殡大忌》……夏意在感慨他哥之所以能木秀于林,全然成全于其敏而好学的同时,也着实担心夏观瞻早晚有一天得丧变态了。
几番搜罗,夏意在书斋里寻了《志怪录》来看看,这书多为后人续,真实度不可考,可到底是个怪化志,好赖是有趣的。
这一边,魏琳余想必是太想快点见着夏意,一路后有追兵似的把自己砸进了夏府找夏意。
听闻夏府仆人说夏意在书斋后,他忙又折返到书斋,拎着夏意后颈就出了府上了马。
他要兑现承诺,带夏意去逛窑子了!
第4章 逛窑子
现下正是长安城一天里最热闹的光景。
魏琳余的一双乌青眼比兵不血刃敌军还拉风,街边的商贩见此也不做生意了,一时成了围观群众,纷纷慰问魏琳余这眼是不是昨晚的庆功宴后睡得晚了的缘故。
热闹是魏琳余的,夏意觉得丢脸,他勒了马绳刻意跟魏琳余保持一些距离。魏琳余不明所以,每每都会扭头吆喝夏意跟上自己。夏意无法,硬着头皮跟上吧。
夏意试探:“师父,您这眼,是给师母捶的?”
魏琳余不以为耻:“那夜叉也没讨了好,眼下也不如当年的手脚了,失手让我也狠狠捶了两拳!我又不是真要纳了那五房姑娘,我就想在外开个府!”
男人开外府跟纳妾特奶奶的有什么区别,不都一个意思么?夏意心想着,倒也懒得说出口。
良言不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须知世间的夫妻白头偕老的是有的,可永结同心的怕是不多,魏琳余与他的发妻虽时常爆发血战,但若是魏琳余能收敛爱沾花捻草的习惯,他们俩也能是那“不多”的一部分。
至于魏琳余说的捶师母的那两拳,直译过来其实是师母捶了魏琳余不知道几拳。
对于事实,大家都懂,却惯爱沉默。
转眼,魏琳余已经下了马,夏意抬头,只见眼前是硕大的“想容坊”的门脸,夏意还没想明白,便被魏琳余拉下了马,塞进了想容坊。
不像慰鹤府里一片素白的疏离与克制,想容坊里一眼的海棠红,满是叫人想要纠缠其中的欲望。
食色性也,“情/欲”二字将海棠红里的男女都推上了情绪的巅峰。
身姿轻盈的胡姬双脚脚踝处都扣着铃铛,她踩在狮兽的脊背上柔柔地扭动着肚皮上的金环。这简直要了亲命,场下的公子、老爷都对着胡姬的腰际,群声吆喝,情绪高亢到脸红脖子粗。其中不泛各别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两眼一插竟然顿时就晕死过去的。想容坊的龟奴见惯了这种场面,忙训练有素地冲进场内,将人拖走。
夏意家里是开慰鹤府的,见惯了死人,人的死法千奇百怪,他杀、自杀、刑罚裁杀、意外死亡,病故、寿终、早夭或还有其他,他早就从夏观瞻那里有耳闻,但有人就这么把自己给兴奋死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可想起师父魏琳余的老父数年前便是在高龄之时,因一夜寻欢数十次,后来马上风死了,夏意又觉得这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
魏琳余鼻子里哼出了一口气:“这天底下的胡姬都长得都是一个模样,我都辨不出谁是谁,这都受不住,还出来溜个什么!”
夏意望着眼前的色/欲之地,有些招架不住,后悔事先没问清楚此行的目的和目的地,便毫无头绪地跟着魏琳余出来了,他本欲遁逃,却被魏琳余一脚踹进人堆里。
一时间,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有夏意,夏意后脑勺的头皮,几乎要被身后摇旗呐喊的胡姬粉头给全部吹掉了毛。
想容坊的另一头,荣国夫人带着手中大将乌檀袅袅婷婷地走向了魏琳余。
这处是荣国夫人经营的场子,魏琳余因是其中常客,便与荣国夫人颇有些交情,是以昨天夜里,魏琳余便嘱咐贴身小厮送来口信:请荣国夫人帮自己的“亲儿子”找个妙不可言的姑娘“治治病”。
魏琳余瞧着乌檀也不是什么勾魂摄魄的长相,甩了荣国夫人一个不大满意的脸子。然,待乌檀那十根柔若无骨的手指划过魏琳余的脖颈时,魏琳余便知道当年乌檀让他那百岁高龄的老父重整雄风之事,做不得假。
啊!吾儿夏意有救了!
魏琳余老怀安慰得险些要狂奔出门振臂高呼。
他与夫人贡扶桑膝下无子,二人一早也对夏意这半个儿子上心得很。世人皆知夏府的夏大、夏二两兄弟无父无母却有钱,且夏府因夏观瞻的抠门及敛财皆颇有造诣,荣华无人可及。因此,夏意何止不需要为金钱奋斗,简直可以直接瘫痪。可老魏也总想着日后的房屋田产给乖徒儿夏意,毕竟夏意为人宽正,仕途坦荡,又懂得衔草结环,自己和贡扶桑会因夏意这半个儿子能有个不错的老有所依,他老魏是信的。
虽然说把老子的女人转手给儿子这事吧,看着挺不是那么个东西,可魏琳余以己度人地觉得,自己觉得这事这么办没问题,那夏二也会觉得这事这么办没问题!
魏琳余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吧嗒吧嗒”的拨动声,他再仔细侧耳倾听:哦~原来是自己心里头打的算盘声啊!
魏琳余越想越觉得自己机智无双,他远远地用眼去寻人群里夏意,这一眼下去便是一身的白毛汗:旁的男子,或老或少都盯着胡姬打转转,夏意就不一样了,人家正蹲在胡姬的脚下撸狮子。
魏琳余忙将对着狮子啾咪叫的夏意拎了出来,怒其不争:“我带你小子来想容坊是让你玩女人的,你小子给我玩大猫?”
夏意:“老大没意思的,我又不好这口……”
魏琳余:“老子管你小子好不好那口!”
“师父父父父父父父……”
魏琳余一脚将夏意踹成了颤音,将他和乌檀踹进了一间屋里。
醉里挑灯,梦回心不想事成处,皎月更替了骄阳。
魏琳余、荣国夫人,连着乌檀谁也没想到,夏意为了不让自己和乌檀为难,竟然对着乌檀把脑子里一本一掌厚的《志怪录》给乌檀全讲完了。
乌檀虽被魏琳余的故事震得啧啧称奇,可这也是她职业生涯里第一次因业务能力受到自我质疑。
按常理来说,这会儿男人嘴里的该是她乌檀,而不是各方山海怪物。她偷偷瞥了一眼一旁海兽葡萄铜镜里的自己,也算秀色可餐了,这便增了几番信心,也兀自打定了主意——乌檀抬手去揉夏意的发,指腹几番翻转绕,又轻轻一挠夏意的后背。夏意被挠得一个激灵,却做买卖似的给了乌檀一个笑又从乌檀手里抽回自己的发梢。
乌檀:“怎么?夏公子的头发这么金贵,碰都碰不得?”
夏意:“姐姐抬举我了,我浑身扯不出三两皮肉来,哪有什么金贵的?”
夏意的嗓子早讲哑了,却仍旧喋喋不休地坚持着,若不是看过他做混世魔王的模样,都要让人误会他这是立地成佛了。
夏意:“金贵的头发也有,我记着《志怪录》里说,东瀛汪海之中有一种长得娇俏的剃头鸟,是前世未能求仁得仁、后痴情而死的怨女所化,专门偷偷给多情的人剃头,等多情人的头发被剃光了,人也就死了,剃头鸟就卷着多情人的头发给自己织新羽。”
乌檀头次听到有人能将脱发说得这样富有起承转合:“哪有人是痴情痴死的!哪有人是被鸟剃头剃死的!夏公子消遣我呢!”
见乌檀动怒,夏意洋洋洒洒地靠上移门,就手扯了桌上的一壶酒灌了下去,“怎么就没人是痴死的?怎么就没人是被剃头剃死的?我就在怪志中看过有一女子就是痴心等她爱郎,后来被她族人剃了光头,坐在甘山山头等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