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观瞻深恶痛绝魏琳余的拉媒保纤,只觉如若各人自扫门前雪,世道怕还能太平些。
尤记得大前年的清明烟花春市,魏琳余拉着夏府一家大小出访春市,还十分热心肠地当众给夏观瞻买了两扎桃花,漫街大嚷着要夏观瞻借着桃花的好寓意,快快“老枝发花”。
夏观瞻推脱不了,捏着桃花枝的两根手指像是被花枝咬着,巍巍峨站在人来人往的春市里被风吹着被人围观,自己暗暗发汗,悄悄脸红。
古语有言“投桃报李”,此后,夏观瞻将魏琳余曾与一家妓馆的行首同食透花糍的事,也是命夏清九曲十八弯地告知了贡扶桑。
再后来,便有传闻魏公大妇贡扶桑买来整整八十斤的透花糍回府,要魏琳余当面吃给自己看。若不是魏琳余吃到一半时哭着给贡扶桑下了跪,他恐怕就是大唐开国以来第一个被撑死的高官了。
大唐能整治魏琳余的,只有夏观瞻与贡夫桑,且夏观瞻还熟谙借力打力。
坐在庐里的夏观瞻想起汗颜往事,依旧因不堪回首而闭眼咬牙,他用手敲了敲有点跳眼皮的右眼,夏意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财”,夏观瞻听多了也就默认了,他瞧了眼已然愈合无痕的手腕,缓缓起了身,后将自己的影子从地上捡了起来,以影为路,走回了忘川。
晓看风雪暮看星辰,待到夏意踏着月,捧着书本来了夏观瞻的庐里时,却发现夏观瞻并不在,他刚将《志怪录》放回原处,就听到了远处的异动,望向声源方向。
漫天的红光燃着了大片的黯蓝的天空,有些还在天上未落下的雪立时便被火当空融化了。
夏意心知不好,唤上嚣风奔出了府去。
第27章 夏意即将知道真相
乌檀在生命的最后才发现到了如今,“清白”、“自由”都已不能叫她开心,但能让羞她、辱她、害她的人跟她一起死,反倒最能叫她痛快。
荣国夫人早就为了私盐一事焦头烂额,想容坊里更没了往日的井然秩序和流水的生意。
前些日子,荣国夫人因欲拉拢新贵重整旗鼓,便按着新贵们的特殊癖好,叫人拍花子拍来了一个看着不过十来岁的新鲜稚女。乌檀见这稚女眼梢与自己年幼时有几分相似,就将她悄悄放了。谁知那稚女被逮了回来,且为求自保竟将是乌檀放走她的事主动告知了荣国夫人。
荣国夫人心里几厢琐事参杂,不禁怒上心头,命人毒打了乌檀一顿后,又令十几个乞丐一一奸辱了乌檀。想容坊里的人都看着乌檀受辱经过,有人嗤笑、有人唏嘘,甚至有人细细观摩,就是无人上前搭救她一把。
是夜,乌檀趁着清馆流莺和夜宿的男客们都已睡下,拿刀捅破了想容坊里防火患的马皮水袋,后用猪蹄胶粘上了想容坊上下的门窗叫人轻易逃不出、进不来,后又一把硫火点了想容坊。
那个被乌檀救过,却害了乌檀的稚女哭求乌檀放她出去。乌檀抚着稚女的眼梢,在稚女眼中又见到自己当年的无助模样,她诡异一笑,死死抱着那稚女,往想容坊燃起的熊熊烈火里倒了下去。
她记得夏府的那位二公子还给她讲过另一则《志怪录》里的故事:盲女阿狩怀恩嫁于凉州太守,君子于役,太守为救凉州子民,任由敌军杀了阿狩。阿狩死后化为戾怪,掌中生眼,屠了凉州,同太守一道成了灰。
阿狩不是太守,心中不知大义,只知于我善者,就是好人,于我恶者,就是坏人。
在这世上,并不是什么床笫交合、施恩报恩能叫人情愫热烈高涨,是复仇、是同归于尽!
夏意赶来想容坊时,百姓们因了宵禁都不敢贸然出门,司耀火政也还未来救火。
夏意与乌檀两面之缘,连相熟都不算,可想容坊里到底还有数十条人命,自己好赖也在军中仍挂着官职,他在雪地里滚了一圈沾湿了身子后,这便冲进了火里,也果真救出不少人,后更将那个求生心切的稚女从死人堆里扒拉了出来。
只是,夏意刚想搭稚女出火海,自己身上却突然犹如被斧砍骨刀刮肉一般无伤无痕,毫无征兆地巨痛起来。夏意痛得“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后便倒地不起——他与夏观瞻之间的共感不知何时被重新召唤起来了,夏意此时承受的莫名痛楚正是因为夏观瞻此刻正在忘川受尽忘川的凌虐。
他们身上的痛,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心意从未道明的二人竟提前“同甘共苦”起来。
那稚女眼见夏意没了指望,这便丢下夏意,拖着自己的半幅残躯往想容坊外爬。
巨大的顶梁柱被火咬剩了一半,就要砸下来。夏意的头发被热浪烧碎了许多,望着眼前的蒸腾火海,夏意虚弱无力地嘟囔了声“哥哥”。这声“哥哥”并不为向哥哥求救……会丧命的险境,他不许任何人来救他,这声“哥哥”只为心中此刻的本能惦念。
夏意他并不知,自己能于千百里外地底唤出夏观瞻。
夏意目及的火海中应声出现了一个惶惶的身影,这身影正在火海里焦急寻找着什么,复又很快飞身过来,用后背替夏意挡下了砸下来的顶梁。夏意明明听到了对方身上骨头被砸断的声音,可那人却顾不得更多,只一声声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夏意从那人身上闻到了一股新鲜血气,趁那人未能反应,猛地伸手去扯那人的衣裳。夏观瞻遍身的伤痕粘着衣服的内襟露了出来。
夏观瞻身上的每一处伤都与夏意身上的莫名痛处重合了。
我没破一块皮肉都这样疼了,他受的伤该有多重?
夏意迷茫地看向夏观瞻:“为什么?”
夏观瞻未多言,只搭着夏意要往外奔逃。那稚女见又有了转机,这便爬过来一把攀扯住夏观瞻的衣摆,要夏观瞻救她。
夏观瞻一脚将那稚女踹回了火海她任去死:“滚!”
他用心头肉换来的,用百十年等来的人,差点就因这些蛆虫蝼蚁,要老和尚看嫁妆,下辈子见了!
等到火政的人赶到想容坊遗址时,乌檀等已被硫火烧没了,荣国夫人一众也因火场灰烬堵住了口鼻给憋死了。火政随后又陆续救出了几人,但硫火太过霸道,伤者都已被烧得看不出男女,瞧着,他们终究还是会死于风染。
想容坊,就这样在乌檀蓄意点燃的大火中覆灭了。
这是大事,此后,过往坊中恩客筹了钱款,请慰鹤府的人来殓了一干死于非命的人。
不用赴汤蹈火且力所能时,人人都是屠狗辈。
当夜的夏观瞻倒再未管此中事宜,只敲晕了夏意,顺带着抽了他的心神,才将他带回了夏府,也万幸夏意并未受什么实质性的伤,他只是累极了。
人由脚走,路由心生,未防因夏意知道的太多,以后会多有啰皂,徒生变故,夏观瞻抬手点了点夏意的眉心,将他今晚前去想容坊等一干记忆全都拽走了。
夏意周身的死灵,大都远远地躲着夏观瞻,它们怕极了忘川主会因今晚夏意跌入险境一事迁怒于它们。只有几个傻乎乎的,还上蹿下跳地绕在夏意身旁,未想见自己已犯了大罪。
夏观瞻嫌这几个不知死的太吵,“啪”地双手一合掌将它们拍扁扔了出去。
将夏意安置好后,一身狼狈的夏观瞻独自踱步到了院子里。
月上菩提梢,长安的雪彻底停了,夏观瞻才注意到这场维持了一天一夜的大雪都没有将自己的血气掩盖住。
第28章 妖孽骨逢逢
夏观瞻已在疑心,能将他与夏意之间的共感再次提起的人,只有他自己,可自己又怎会做这般作?不是自己,就只剩他了……
夏观瞻将腕上的暗香小球化在掌中,这小球立马化成了一条燃着白焰的物恶长鞭,物恶随着主人手腕的挥动甩向了一旁的菩提树顶。
长鞭还未及菩提树顶,树上的枝叶就发生了剧烈颤动。似乎是那里原本站着一个无形的人,方才的颤动是那人从菩提树上跳了下来,提前躲开了夏观瞻的试探。
物恶上的焰火燃着了菩提树顶梢,成了真正的火树银花。
夏观瞻再一扬物恶,菩提树上的流光飞火,立时就灭了。
菩提树上已然人去影无踪,只是树顶秃了。
夏观瞻提了提眉毛,“嗯,有些麻烦了”,他也是才明白,骨逢逢原来是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