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非但没松手反而还更抓紧了些,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嚷道,“不是师兄,那你就这么回来了?!”。
青城抬手微微用力拂开赤壁之手,而后理了理略起褶皱的袖口,反问,“不然呢”。
“不是,你就这般空手而归,那小师弟不得又难过了吗?!”
“那你要我如何”
“你、你可以自己写一封啊”
话音方落,后脑勺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哎呦”。
“你怎么就光长个不长脑子啊”,带着一丝凌厉的清脆女声突然响起,二人下意识偏头,便见身旁立着一杏眼桃腮的紫衣少女,此刻正双手环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死盯着赤壁,“小师弟聪慧,一眼便可识破,届时岂不要更难过”。
赤壁摸着被拍疼的后脑勺,“那花师姐你说怎么办嘛”。
闻言,紫衣少女也是一脸愁容,没了言语,一转眼却瞥见青城手里提着两个小纸包。
“青师兄,那可是给小师弟买的糕点,我给她送去吧”
当淮南子行至后崖那块空地前时,便见那小人儿正手持木剑演练着前几日他授予其的一套武功招式。
“衍儿,心静方可了悟其间精髓,否则,不过是徒有其形而已”
刺出的剑有了犹豫,这下便连形都没了,只得收剑,转身,低头,抬手,作揖行礼。
“师傅”
淮南子笑着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而后抬头示意林衍也过来坐下。
“可还适应这里的气候”
“嗯”
玉龙山终年气候如春,微风清爽,可林衍还是很怀念平南郡的冬天。
可现下却只能远远地向着西南方向眺望,耳闻山风习习,仍思念如疯长的藤蔓,慢慢地将一颗心缠绕裹紧,直至呼吸不畅。
“师傅,恕徒儿无礼,您当日有告知他吗?”
“嗯”,淮南子抿了一口杯中香茗,“不过,之后仔细想来,当时宗牧心焦意乱,怕是未曾明了师傅的暗示,如此说来,确是师傅对不住你”。
“这岂能怪师傅”,林衍微低了头看着自己右手虎口的薄茧,“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总归是已知晓”。
不回信,或许只能说明,她还在生气吧……
这一个月以来,林衍每隔两三日都会往平南去一封书信,但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
承平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平南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二场大雪,不过半日,地面的积雪已没过了脚踝。
院中,两个小厮正在清除主路上的积雪,廊下的人一身猩红色的披风,白皙纤长的指尖伸在半空,接下了那纷扬而下的雪花。
不一会儿,一袭黑衣的莫一肩顶着雪花疾步迈入主院,踩过尚未清理干净的雪道,吱嘎作响。
在离廊下之人一米开外站定,双手前伸,“王妃,上阳来信”。
轻轻抖落掌心未化之白雪,侧身,伸手接过那既无收信者名姓也无署名的书信,脚下一转,便回了身后的房间。
曼儿将手中猩红色的披风在一旁架子上挂好后,复又看了一眼榻前的炭火,而后方才放心的悄悄退了出去。
方接触过冰雪的指尖冷得有些没了知觉,但却丝毫不影响它拆过信封,拿出信笺,而后展开,因为这样的动作,在这近一年的时间,已重复过不下百次。
“澜姐姐,见信安好……”,相同的开始。
“愿一切安好,衍”,同样的结尾。
信中言,平南应下过不止一场大雪了吧。
是啊,此番已是今冬的第二场大雪了。
夏澜侧着脸,透过半掩的窗,看着雪似有愈下愈大的迹象。
不消等到明日,便可以堆出好大一个雪人呢。
可若是就这般一直下着不停,怕是过不了半日,这雪人又得被糊了鼻子、眼睛与嘴巴吧。
半个时辰内,将信件反复看了不下五六遍,似要把每一个字皆刻进心里。
沿着原来的痕迹小心将信笺叠好放回信封,而后从榻上起身,走至一旁的紫檀木柜前,打开柜门,从里边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棕褐色雕花锦盒。
将盒子放到矮几之上后轻轻拨开铜扣打开,将桌上的信封轻轻地拿起放了进去,却见里边相似的信件竟已有几十来封之多,再过个半月一月的怕是便要装不下了。
而这样的盒子,还有一个,只是那个早已经装满了。
细长的指尖轻抚过略显粗糙的信封,透过里面的字字句句,夏澜仿若看到了几百公里开外的玉龙山顶。
云雾缭绕,山风习习。
晨起,师兄姐弟一起练武,那小小的人儿目光如炬,神色专注,一招一式皆有模有样。
早膳后,临窗而下,读书写字,每一笔、每一划皆写得格外认真,清风吹进窗扇,轻抚着那因不满而微微隆起的眉心。
用过午膳,半躺于窗边榻前,手执书卷,一目十行,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很快阖上了眼眸。
午后,与太师傅后崖手谈,于方寸之间,顿悟行军布阵还有人生进退之道。
而夜深人静之时,铺一纸信笺,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能落笔,不禁欲抬头望月,可云雾之上,却只得见一团朦胧的光影。
而后垂首轻叹,愁上眉梢,那小小的眉毛皱成一个小小的川字,却无法伸手去轻轻抚平。
又或者,并不是没有法子……
侧头,曼儿临出去前已在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可凝望半响,终是不曾走过去将笔执起,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如此。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如此,便好。
承平八年十二月十二日,连续晴了七日的天,突然又开始飘起了雪,不一会儿,飞絮便变成了鹅毛大雪。
入冬以来的第三场大雪,终于来了呢。
夏澜自书案后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的连绵飞雪,执笔玉腕停在半空,心中挂念之人却早已跃然于纸上。
一头黑发只用一根白色发带简单扎起,下颌微仰,目视着远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干净、澄澈,美好的不可方物,素白长衫在身,只腰间系了一根细绳,自有一股随性、洒脱。
只是一年过去了,应不一样了吧,眉眼应愈发立体鲜明,眼神也更加沉静、笃定,个头想必也长高了不少吧。
夏澜如此想着,便越觉这画儿,不好,随之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进而搁下了手中毫笔。
缓步移至一旁木架前,用丝绢沾了水,一边擦着指尖不小心沾上的墨汁,一边步出了书房,莫名地,想吃火锅了呢。
蓦地一阵风起,雪花直扑面颊,下意识地阖上眼眸,下一刻,冰凉的轻盈随之拂过眼帘,身子不由得一颤。
“禀王妃,有客到”
缓缓睁开眼,便见漫天飞雪中,一身穿灰袍、手拿拂尘,白发长须、仙风道骨之人正走下院中石阶。
而在其身侧,还有一个不过四尺多高的小人,一袭白色斗篷,大大的帽子几乎快遮住了小半张脸,但那双明澈晶亮的黑眸,依旧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绵绵飞雪,迅速捕捉到了那双装着整个银河星辰的秋水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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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都猜到了吗?
第39章
夏澜脚下一转, 快步走下台阶步入院中, 将后边打着伞的曼儿远远抛下。
“见过太师傅”
在漫天飞雪中, 夏澜微微俯身向着淮南子盈盈施了一礼,唇角是恰到好处的温和浅笑。
“一年未见, 澜儿与牧儿一切可好”
“有劳太师傅挂心,一切皆好”
夏澜抬眼,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那笔挺而立的小人儿身上。
“衍儿,这是你冷师兄的夫人, 夏澜”
藏在宽大衣袖中的小手冻得已有些发僵,但仍是迅速抬起,躬身,作了一个标准的揖。
“林衍见过澜姐姐”
熟悉而又略带着些陌生的称呼,让夏澜禁不住一怔, 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年。
沉寂许久的心湖, 似被人突然投下一块重量不轻的石头,波纹顿起,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
“哈哈,衍儿,你当唤一声嫂嫂才是”
嫂、嫂……
嘴唇翕动, 无声呢喃着这两个字眼, 好看的眉毛也随之皱起,抗拒, 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抗拒。
“不过是个称号而已, 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
轻微的嘎吱声突然传入耳中, 抬眼一看,那原本在半丈开外之人,不知何时却已近在眼前,自然地抬手,轻轻拂去她头顶与肩头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