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4)

作者:姚霁珊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侬作啥啦!”梁嫣口中迸出几乎变音的斥骂,越发不要命地将两手乱舞,也不知怎么一来,“嗤”地一声,竟将吴美人的衣裳给扯开了。

刹时间,薄透的春衫往旁散去,露出了里头鲜艳的双绣芙蓉小衣,并大片雪白的肌肤。

吴美人两番着了道儿,眼睛都红了,大吼一声“我跟你拼了”便扑了上去,二人顿时扭作一团,直弄得灰尘飞扬,也不知谁的绣鞋“咻”地飞过门槛,掉在地上滚了几滚,那鞋上精致的白牡丹绣花,顿时变得灰头土脸地。

见此情形,饶是红衣素来自恃镇定,亦不免矫舌不下,红药更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来,张开嘴半天合不拢。

唯有红棉,见怪不怪。

红衣与红药此前于外皇城当差,皆是头一回来金海桥,自不曾见过这等场面。而红棉却是一直在这一片儿打转,见多识广,对这种主子打架之事已是习以为常。

说起来,大齐后宫规矩虽严,却也有那么一两个“法外之地”,金海桥便是其一,而以金海桥为中心的方圆数里,更有一个响亮的绰号,叫做“三不管”。

这却是因为,此地虽就在玉带河左近,借了内苑御园的那么一点水意,然却远离东、西六宫这等煊赫之处,几乎便在后宫最边缘的地带,乃是实打实的一座冷灶。

此外,住在这里的嫔妃,亦皆是些位份较低的,或才进宫不久的新人,规矩上头或是松泛、或是不熟,总归有些欠缺。

更有一样要紧处,便是在那金海桥的西首最北面,有一座内安乐堂。

彼处之不详,大齐后宫无人不晓、无人不晓,其阴森冷僻,常被积年宫人拿来吓唬新来之人,实是阖宫避之唯恐不及之处。故那尚宫局、宫正司的人虽也常来这一带巡视,却是来得快、走得疾,生怕染上晦气。

除以上三点外,还有一个原因,则与朝堂有关。

先帝登基最初,朝中外戚横行、政局混乱,先帝颇花费了几年功夫,方将这股势头压制住。

到了建昭朝,为免前车之祸,天子选妃多出于民间,尤其是那些低位份的嫔妃,好些出身平民,连数都数不全,说好听些叫“天真质朴”,往难听里说,那就是“难以教化”。

如此一来,每当遇上了事,这些嫔妃们难免便会天性流露,将那劳什子宫规尽数抛诸脑后,便如此刻的梁、吴二人。

此刻,她二人打得越发难解难分,顾红药聚精会神地看着,眼都不带眨一下。

根据她多年来跟泼妇打架,以及看泼妇打架的经验,她一眼便瞧出,那吴美人就是个花架子,看着张牙舞爪地,却是远不及梁嫣耍阴招、下狠手来得厉害。

难怪前世寂寂无名,却原来有勇无谋,想是没混出头。

她这厢正想得出神,不防胳膊忽被人碰了碰,她忙回头,便见红棉正递过一把瓜子。

“吃瓜子儿不?”她问,面上多少带了几分得意,扫了红衣一眼,笑道:“前几日主子才赏的,一直没舍得吃,你俩要来点儿不?”

红衣怔了怔,旋即浅笑着婉拒:“我这几日上火,就不吃了。”

这当口,她哪里还有心思吃瓜子?

骇异还骇异不过来呢。

她在外皇城呆了快两年,那地方活重事繁,管得还严,拌个嘴都要挨打,更遑论动手了。可她万没想到,这金海桥竟还有女主子打架,下人们反倒一轰而散,这算什么?

素常红衣亦有耳闻,道那“三不管”乱得很,今日才知,百闻不如一见。

身为再尊贵不过的主子,居然跟泼妇一般地动起手来,打得昏天黑地,管事宫女也不晓得拉一拉,真真是从主子到奴才都没规矩。

红衣心下腹诽,面上的笑容却安雅,眉眼亦温静,瞧来从容淡然,很有几分大宫女的派头。

见她不肯吃,红棉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又转向红药:“你吃么?”

“多谢你。”顾红药倒不曾拒绝,抓过一小把瓜子,抬手便扔了一粒入口,齿关微用力,上下牙轻轻一合。

“喀”,一声脆响,薄薄的瓜子皮轻易分作两半,饱满的瓜子仁落上舌尖,满口余香。

红药星眸微弯,眼底溢满欢喜。

年轻真好。

若换在一个月前,她那牙口如何嗑得动瓜子?只能嚼些软烂的东西罢了。

她慢慢地嗑着瓜子,脑中想的却是,不知何时才能吃得上炒蚕豆?

重生最初的那几日,她便特别地馋炒蚕豆,馋得做梦都在吃。

只宫中规矩森严,蚕豆、黄豆、鱼、羊之类易胀气、味腥膻之物,仆役皆不可食,以免当差时冲撞了主子。

红药空有一副好牙口,却无用武之地,委实引恨不已,遂发下宏愿,离宫之后,定要炒上整整一大箩的蚕豆,天天吃、时时吃,吃腻为止。

如此一想,红药嗑瓜子越发带劲了。

第004章 春睡

此时的扫红轩,已是一片鬼哭狼嚎,两个主子“乒呤乓啷”打得满头灰,奴婢们要么吓跑了,要么吓傻了,根本无人敢劝。

红药瞬也不瞬地瞧着,心下怡然。

有热闹瞧,有瓜子嗑,这宫里的日子,仿佛也并不似她记忆中那般难熬。

再者说,看热闹若没个吃食佐之,也不够圆满不是?

想当初,她可是立在墙头足足两个时辰,就着那隔壁婆媳上演全武行的戏码,嗑光了整两包瓜子、一盘糕点,又喝光了两大壶茶,当中还去净房更了回衣,那才真叫过瘾。

反观今儿这场戏,不是她顾红药挑眼,委实是不大够瞧,也就那几两脯子肉还有点儿意思。

红药嗑出两片瓜子皮,心下格外笃定。

因已回忆起整件事的首尾,知晓其并不会累及冷香阁,她看戏也看得舒畅。

“咦,那不是红杏么?”红棉突地轻叫道。

“哪儿呢,哪儿呢?让我瞧瞧。”红衣立时凑了过去,再不复此前矜持。

红棉却偏不睬她,故意扒牢门缝挡着她,只偏头问红药:“红药你瞧,那丫头是红杏吧?”

她们这一拨“红”字辈儿,入宫最初的几个月,全都在尚宫局学规矩,虽不是尽都识得,大致混个脸熟还是有的。

顾红药向外望了一望,点头道:“嗳,正是红杏。”

远处正碎步而来绿裙少女,容颜清丽、神情端严,正是红杏。

红药恍了恍神。

即便隔了好几十年,有些人、有些事,却是怎样也无法忘却的。

比如红杏。

她是她们这一拨生得最好看的,眸若秋水、眉横春山,极为出挑。

而这个耀眼的、出类拔萃的少女,在建昭朝的最后两年,曾经红极一时,好些人私底下都在传她会被封妃,至少也是个嫔。

然而,这个传闻,也始终只是传闻而已。

红杏死了。

死得含糊而又隐晦。

前世直到出宫之时,红药也始终没搞懂,当年红透半边天的红杏,怎么说没就没了?

几乎一夜过后,宫里就再不见了这么个人,而周遭的人就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连多问一句的都没有。

“她既来了,想是宫正司的人也快到了。”红衣的声音传来,令红药自思绪中抽离出来。

她回头看了看红衣。

红衣的神情很温和,并不因被红棉针对了而生气,唯在说到“宫正司”三字时,她秀丽的眉眼间,浮起了一丝羡慕。

红杏已经是宫正司的女史了,这可是了不得的荣耀,“红”字辈中有此际遇者,唯她一人而已。

听人说,红杏死去的爹是个秀才,她自幼受父亲熏陶,识文断字、知书达理。

进宫之后,她先在酒醋面局打杂,很快便脱颖而出,被宫正司的人调了过去,因聪明勤勉,颇受上头管事的赏识,去年年末的时候,正式升任女史,掌书记功过之职,在后宫也算有头有脸。

“把门关上罢。”红衣再度开言,语声轻且细。

提醒了这一句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神情变了变,正色道:“我先去和主子说一声儿,你们小心着些,莫教宫正司的人瞧见了,平白给主子惹祸。”

语音未了,她已经脚步轻快地往正房走去,没给人留半个话缝儿。

红棉有心要抢这份功劳,只她动作远不及红衣快,眼睁睁看她去了,只得黑着脸翻了个白眼,用力将瓜子皮朝地上啐,恨恨骂道:“瞧把她给能的,这满院子就她一个能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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