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也趴在桌上装睡。
月明星稀，雾气渐浓，妖气随夜风流进堂屋，新郎迷迷瞪瞪的起身，跟着一只黄色小兽出门，过河而去。
那是只黄鼠狼。
陈曦站在窗前看着一前一后过小桥的两个身影，小声跟墨漩聊天：“孙大郎容貌一般，不是妖/精喜欢的读书人，福禄也不深……黄鼠狼看中他什么？还是说她跟新娘有仇？”
墨漩抬了下眼皮，却不是看黄鼠狼，而是瞧陈曦，眼中隐隐含笑，口中回道：“也许是借种。”
陈曦哈了声：“这世界……真不讲究，完全没有生殖隔离，妖魔鬼怪仙神人类都能互相生子。”
喜房内新娘起身窸窸窣窣的更衣，脚步停在门边，迟疑了下，又回去坐好。
陈曦叹了口气，整个故事里，最可怜的就是新娘。他跃出窗台，悄无声息的缀在新郎之后。
孙大郎浑浑噩噩的跟着黄鼠狼来到一座大宅前，觉得有些不对。
新娘回头朝他笑：“我住不惯你家，郎君陪我在娘家小住几天可好？”
孙大郎意识混沌地点点头。
新娘高兴地抽出簪子敲门。
“吱呀……”
小丫头打开大门。
陈曦看得分明，大宅是幻术，孙大郎面前是个坟堆，小丫头是纸人，而墓穴之中有一窝黄鼠狼，洞穴内干燥整洁，墙壁上挂着肉干。
不是人肉。
“咳。”
陈曦清清嗓子。
黄鼠狼吓得尾巴绷直毛都竖起来，坟冢内的大黄鼠狼窜出来，朝陈曦张牙舞爪。
“野道士，少多管闲事！”
“我喝了新人的喜酒，祝他们百年好合，总不能失言。”陈曦挥了下拂尘，周围升起空间结界，隔绝或许存在的视线窥探，露出气息威压。
孙大郎晕了过去，黄鼠狼一家缩回本体，大宅幻术失效，洞穴中的丫鬟仆人都失去灵性，变回纸人。
“仙，仙长饶命！”公黄鼠狼能屈能伸，见机不妙就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小妖从未害过人命，还帮村中驱逐山魈恶鬼。只是小女大了，我夫妻舍不得她外嫁，这才趁孙大郎成亲引他接种，不会伤他性命，等小女有了就会放他回去。”
陈曦摇头：“你们在这里住了不少年，真要借种，机会很多，何必非选成亲这天？”
小黄鼠狼不住作揖，语气义愤：“孙大郎曾说要娶我，虽我未想过要嫁他，但他怎能言而无信娶别人。”
陈曦问：“孙大郎知道你是妖？”
小黄鼠狼梗着脖子不回话。
母黄鼠狼前爪压着女儿的头，将女儿摁住，嘴中道：“仙人容禀，那都是十年前的事，小女刚学会幻术，跟孙大郎结识，孙大郎不知小女身份，嫁娶也是孩童玩笑话。”
公黄鼠狼也认错：“此事是小妖错了，这就送孙大郎回去，然后搬家离开。”
陈曦点点头，捋着手中的龙角拂尘，问道：“附近可有恶鬼妖魔？”
公黄鼠狼的毛炸开，尾巴绷直，慢慢道：“北山有只山魈，喜吃人；南山曾有一窝狐狸，前不久搬走了，说投靠亲戚；狐狸走后，山里来了只恶狗；十里外有水莽鬼摆茶摊找替身。再远，小妖就不清楚了。”
小黄鼠狼突然抬头道：“五十里外金华北郊山中有兰若寺，寺里的姥姥管着几万妖鬼，孙大郎的妹妹就是被姥姥手下的夜叉带走，仙
人想要行侠仗义……”
“啪。”公黄鼠狼一巴掌将女儿拍晕，“仙人恕罪，小女不知树妖姥姥已经被您所杀。”
陈曦好奇：“你消息倒是灵通。”
公黄鼠狼老老实实道：“小妖在地府有个朋友，据说前阵子除了白骨林的树妖姥姥，地府还死了个鬼王，很是乱了一阵，传闻动手的是龙君，占了兰若寺做道场，方圆百里都不许妖鬼接近。小妖幼时曾有幸遇龙，嗅出您拂尘上有龙气……”
陈曦继续问：“这里离兰若寺不到百里，你怎么不搬走？”
“小妖以为兰若寺附近无大河湖泊，做不得龙君道场，就没信。再说……”公黄鼠狼声音大了些：“龙君为正神，我一家不做恶事，无需害怕。”
陈曦扫了眼昏倒的孙大郎。
理直气壮的黄鼠狼顿时卷起尾巴缩脖子。
陈曦又问：“妖鬼界最近还有什么新闻？”
“明年百花谷的选美邀请了阎王当裁判！”
公黄鼠狼脱口而出，说完被旁边的母黄鼠狼狠狠瞪了一眼，公黄鼠狼缩缩脖子，心虚地视线游移。
“百花谷？”
“百花谷就是百花山，是一方小世界，以壁画为入口。那里青丘狐仙、魅/魔天鬼、仙灵天女，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有。百花谷每十年选一次十二仙，只有阎王那等存在才能成为仙子的入幕之宾……”
陈曦越听越不对劲，微微皱眉：“那是青楼？”
“怎么能说……”公黄鼠狼大声反驳，被母黄鼠狼挠了一爪子，顿时想起眼前是谁，瑟缩道：“百花谷的仙子都是灵体，双修一夜能抵十年苦修，并非温柔乡白骨林那种乌糟地……当然，以仙人之资，定然会有仙子愿意自请枕席。”
墨漩抬起眼皮。
公黄鼠狼感到毛骨悚然浑身发凉，牙齿咯咯咯的打颤。
陈曦拿出个葫芦，将一家三口收进葫芦中。
“好好劳改，认真修炼。”
陈曦拧上塞子，葫芦亮起淡淡荧光。
荧光很快消失，葫芦内的黄鼠狼们也被传送回曦辰道场。
陈曦将龙角拂尘收起来，换成神骨拂尘，这才解开结界，唤醒孙大郎。
孙大郎如梦初醒，发现自己躺在坟前，吓得跳起来。
“道长，我这是遇鬼……”
“妖怪已经除了，回去吧，真的新娘一直在家等你。”
陈曦用拂尘在他头顶扫了下，驱除晦气。
孙大郎遗忘了恐惧，觉得浑身泡在热水里，骨头中的寒意都泡了出来，想要挨近陈曦，但怎么也无法靠近三尺之内，心中感叹道长神通。
陈曦突然问：“十年前，你跟人定了婚约？”
孙大郎憨厚的嘿嘿笑：“叫道长笑话，那就是我娘子。当年娘子才七岁，迷路了趴在坟上哭，我把她拉出来，她还哭着说男女授受不亲，我答应娶她才不哭了。”
“成亲前，媒人带我悄悄去看了娘子，我一看她就想起了那年的事，虽然长相不一样了，但娘子眼睛下的朱砂痣我记得清清楚楚，缘分……”
陈曦听孙大郎说他娘子如何如何好，给他做过点心，绣过手帕，鞋子穿着一点也不打脚，还有香囊扇袋等。
“你喜欢当年的小姑娘，还是你娘子？”
孙大郎疑惑：“她们就是一个人。我以后一定会让娘子过上人人羡慕的快活日子。”
“记住你的话。”
陈曦带着孙大郎回到孙家，拂尘一挥，满屋的客人苏醒过来。
孙大郎跟父母说起被常青道长救了一事，孙家二老自然感激不尽，新房内的新娘也出来，跟孙大郎一起给陈曦磕头拜谢。
陈曦从桌上抓了两颗枣子递给两人，祝：“早生贵子。”
天色已亮，陈曦告辞。
孙家二老忙捧出金银，张猎户拿出自家珍藏准备给大儿子讨媳妇的虎皮，那些请陈曦驱邪治病的人家也送来谢礼，有绑住脚的活鸡鸭、小篮鸡蛋、一摞草鞋、腊肉……
陈曦摆了摆手，让众人把东西拿回去，来到村中的祠堂前。
祠堂前有晾晒石坪，石坪边堆着块大石头，是旧年传下来的大石磨，去年有了新的，这个就废弃下来，灵视之中，石磨烟火红尘气息滚滚，已接近灵材。
陈曦伸手一抹，石磨上的杂草泥土掉落，恢复青灰的原石色。他转头看向墨漩，无声询问，见墨漩点头，就笑道：“谢礼我自取了。”
说着像托棉花一样，单手托起千斤大石，眨眼之间，人已飘然远去，原地留下一双三寸深的脚印，以及远远传来奇怪的歌诀声。
小孩子拍手跟着念：“自立自强，仁义友善，诚信公正，道德为重，造化升灵……”
众人面面相窥。
“这才是真仙人啊！”
陈曦托着巨石，离开村民视线后，将石头交给墨漩。
识海中多了几十根信仰之线，信仰之力源源不断传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变化。
陈曦抬头望天，喃喃：“惩恶扬善治病救人不给功德也就算了，造化升灵增强的是你本质，难道不应该给点功德气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