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张口,无声答应。
“小溪?”岑舸用力拍着门板,“你是在里面吗?”
安溪不知道要不要再回答。
岑舸也没等她回答,她直接撞门了。
门板连着墙壁剧烈一晃,墙面上的裂缝哗啦扩大。
“海啸要来了。”安溪终于出声,“你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岑舸没有回答安溪,她又撞了两下门。
门板发出一声破裂鸣响,猛然大开,岑舸踉跄着扑了进来。
她黑色衬衣上满是灰尘,脚上穿着酒店拖鞋,已经被泥灰染成了灰色。
她喘息了两声,黑眸紧紧盯着安溪,表情依旧平静,两步走到安溪面前,牵着她的走手往外跑。
“走。”
走廊上一片狼藉,墙壁上布满裂纹,日光灯倾斜垂掉,灯光闪烁不明,一片末日景象。
岑舸没有说话,拉着安溪跑出酒店。
天色依旧昏暗,街道路灯大半熄灭,只有稀疏的亮着几盏,照出那个震后的倒塌世界。马路上也裂着蜿蜒缝隙,路旁商铺的玻璃碎裂,碎片溅到路旁,在暗淡的天光下反射着微光。
不远处,海啸声音隐隐传来,地面轻轻震动。
安溪不由回头看去。
高耸的海浪像一条弯曲着白线,起伏着慢慢推进,乍一看去,仿佛无害,但铺面而来的水汽与巨大声响告诉安溪,那并不是一道无害的水浪。
“别回头,跑。”岑舸拉紧安溪的手,拽着她穿过废墟一样的街道,往不远处的公园小山狂奔。
海风呼呼从背后吹来,紧跟着海浪轰轰大响,追得人头皮发紧。
不知道哪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听得安溪心里一惊,忍不住四处打量。
岑舸拉了她一把,声音镇定:“不要乱看,快跑。”
安溪忍不住回头看她。
岑舸应该是睡梦中惊醒,然后穿上衣服就跑出来了,她头发没打理,脸上也没化妆,额头上满是冷汗和灰土,头发汗湿成股,粘在她脸颊和额头上。
她绷着严肃而紧张的表情,眉头紧皱,目光却平静又坚毅,没有慌乱,也没有恐惧,平静得有些冷漠。
安溪看着她走了神,脚下一滑,差点跪下去。
岑舸立马拉住她,手指很用力,握得安溪手背发疼。
“还能跑吗?”岑舸停下脚步,扶着安溪,喘息着问,“再坚持一下,公园马上就到了。”
安溪抬头看她。
岑舸低着脸,汗湿的发丝凌乱的垂下来,她满脸汗和灰尘,呼吸急促,完全没了平时从容又精致的样子。
安溪觉得此刻的她有些陌生,又有些……生动。
背后突然轰隆一阵震天水响,巨浪已经袭上海滩,冲过海堤,推倒绿化树木,狠狠扑在树后的建筑上。
房屋瞬间歪倒,被浪水推走,又撞到其他建筑上,墙壁应声碎裂,毁成碎片,裹在泥水一样的海浪里,凶猛推进,冲毁下一栋房屋。
岑舸看了一眼,扣紧安溪的手:“得跑了。”
因为运动,岑舸的掌心很热,还裹满了黏腻的汗水。
“嗯。”安溪站起来,与她一起狂奔逃命。
倒塌的建筑在视野余光里飞速倒退,天光昏暗,海风呼啸,浪声震天。
安溪感觉自己奔跑在末日里,世界混乱而又寂静,所有的过往与压抑都消退在了紧迫的存亡危机里,唯一存在的,只有自己与岑舸的急促呼吸声。
海啸越逼越近,浑浊的海水里满是建筑与家具的碎块,滚动着挤进建筑之间的街道,推走路上的车辆,掀翻路灯,再压倒路旁的一栋栋建筑。
声响越来越近,安溪仿佛已经感觉到湿润又沉重的水汽,压在她后背上。
岑舸紧紧抓着安溪的手,一路狂奔。
公园终于到了,岑舸等不及沿阶梯上山,她把安溪推到一个看台下,直接抱着安溪双腿,举起她让她往上爬。
看台上正好有人,马上拉住安溪的手臂,把她提了上去。
一进看台,安溪立即回身,伸手去拉岑舸。
但看台太高了,她的手与岑舸的手碰不到。
而裹着无数废墟的海啸巨浪就在眼前,充满淤泥与垃圾的浪水已经推到了岑舸脚下,随时能将岑舸席卷而走。
安溪半个身体趴在栏杆上,拼命伸长手臂:“跳起来,你快跳起来够我的手!”
岑舸站在看台下,仰面看着安溪,竟然勾唇露出了笑。
安溪无法理解:“你快跳啊,别笑了!”
岑舸还笑了一声,随后才退了一步,再猛然跳起。她没拉安溪的手,而是拉住了安溪旁边的一位黑人大叔的手。
那大叔体格强壮,抓住岑舸,肌肉一鼓,轻松把岑舸从下面拽了上去。
海啸席卷而来,凶险万分的擦着岑舸消失的脚尖流过。
水位迅速上升,很快淹到看台下,所有人齐齐后退,往山顶上退去。
安溪与岑舸跟在人流最后。
“你担心我。”岑舸说,“所以我刚刚笑。”
安溪真是不想理她。
到了山顶后,再往下看。
海水完全变成了混沌的黑色,泥石流一般,里面裹满了建筑与家具碎片,缓慢而沉重地在山下推进。
劫后余生,再看着这末日一场的场景,有种噩梦般的虚幻感。
这时,人群突然惊呼,纷纷指着往前淌涌的黑色海水,无数废墟之中,夹着一具人类尸体,她伏趴着裹在废墟里,随着水流与杂物涌动前行。
安溪看得怔楞。
如果岑舸没有来撞开她的酒店门,那她也将是那尸体中的一员。
安溪不由转头看向岑舸。
岑舸就站在她身旁,也在看那具随波飘走的尸体。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睑半垂,褪去了逃命时的严肃与紧张,只剩下冷冰冰的淡漠。
安溪猛然一惊,她发现岑舸眼里什么感情都没有。
没有唏嘘,没有不忍,也没有半点正常人面对人类灾难时该有的共情反应。她只有冷漠的旁观。
第29章
察觉到安溪的视线,岑舸偏头看来。
天光昏暗,她眉眼又冷又沉,瞳孔漆黑,深邃幽暗,盯得人心惊。
安溪不由吸了口气,下意识想后退,又见岑舸突然一笑,唇角弧度很小的一勾,笑意也极浅极淡,但眼底那抹浓沉的冷色瞬间就淡了。
她问安溪:“吓到了吗?”
安溪心跳飞快,移开目光,看向山下那个疮痍的灾后城市,胡乱点头。
她知道岑舸指的是这场惊天动地的自然灾害。
岑舸也看着前方,说道:“不用怕,没事了。”
安溪没接话。
水位还在上升。山顶上避难的人们不由再次缩小避难圈,大家都紧紧地靠在一起,等待救援。
手机完全没有信号,没办法主动求救,只能在原地等。
安溪和岑舸坐在一颗矮树下面。
两人并排,靠得很近,脚下半米远处,就是浑浊汹涌的海水。
安溪这时才发现,岑舸的酒店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她光着脚,脚背脚底上全是土,隐约里还能看到被碎石划破的伤口。
发觉安溪的视线,岑舸把脚缩了起来,长腿支起,罕见得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蜷缩姿势。
她没看安溪,表情非常冷,不悦极了。
安溪在她阴沉的冷脸下看到了窘迫。
在岑舸三十三岁的人生里,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过。头发乱,衣服脏,没化妆,还连鞋都没有。
她平时可是光鲜精致到连头发丝都是高冷的。
现在竟然沦落成这幅样子,安溪想着都替她难堪。
安溪不再看岑舸,假装自己没注意到她的光脚。
“谢谢你今天救我。”
岑舸冷冷道:“嗯。”
安溪意外,岑舸竟然没趁机问她要救命谢礼。看来她是真的非常郁闷自己此刻的狼狈样子。
沉默。
安溪想起地震时岑舸打来的那个电话,那是震感最强烈的时候,地动山摇,不知道岑舸是怎么拿到手机,给自己打电话的。
安溪抠了抠无名指,很想把这些憋在心里的问题问出来。
问岑舸为什么地震时,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为什么这样在意形象,却又只穿着酒店拖鞋,就狂奔出来找她。
还有……如果真的这么在乎她,当初又为什么要出轨,要离婚,要对她那样漠不关心。
安溪用力捏着无名指,无数疑问在嘴边徘徊,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