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丰年回过头去看到胡霁色,那原本冷静的面容有片刻的僵凝。
“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胡霁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阴着脸走到他跟前儿,伸手去拉他。
“爹,起来,我们回家。”
老胡头站在屋门口怒骂:“敢!他今天让老子丢了大人!只要敢走,以后就别回来!”
胡霁色啐了一声,道:“您丢人是自找的,可不是我爹害的!”
她一边用力拉着胡丰年:“爹!走啊!”
胡丰年皱着眉头,道:“囡,你快回去,担心着凉。”
“你跟我回去!”胡霁色吼道。
胡丰年只是不肯起来。
看他这样,老两口倒是愈发得意了起来。
老胡头道:“要么把钱拿出来,五十两!我就还认你这个儿子!”
五十两!真特么是越来越过分了!
胡霁色拽不动胡丰年,就指着那老头道:“爹,您看清楚了,就这样的玩意儿,咱老胡家的祖宗都不能认他!死了到阴间都要让我们老胡家的祖宗再打死一遍!轮得到他把你赶出族谱吗?”
老胡头听了勃然大怒:“死丫头!你说啥!”
胡霁色冷笑:“我说你!老胡家的祖宗被你气得在地里都不安生!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要有谁不配姓胡,指定不是我爹!是你!”
“反了!真是反了!”
老胡头气得把自己的烟斗都扔了出来。
胡霁色见了,立刻就跳到那烟斗上去踩了好几脚。
孙氏就尖叫:“败家的玩意儿!那烟斗好多钱哪!”
胡霁色声音嘹亮地道:“我们老胡家有钱啊!要拿出五十两去给儿子嫖老婆!还可惜这一根烟斗干啥!反正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那两个老的想要冲出来打她,但眼下正春寒,外头下着大雨,他们惜命的很,又不肯自己出来。
老胡头就冲着胡丰年怒吼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你就给我把她打死!”
孙氏一听这个主意好啊,立刻就道:“对!打轻了可不行,否则你以后就别姓胡了!”
胡丰年无奈地道:“爹,你要是觉得我不孝顺,我在这儿跪着也是了,干啥打孩子。”
老胡头怒吼道:“你不打,老子亲自来打!”
说着,看他的样子,他倒是真想从屋里冲出来。
然而他刚刚冲到屋门口,胡丰年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太突然,老胡头被唬了一跳,倒是后退了一步。
“老大,你干啥?”
在大雨之中,胡丰年看着眼前这个小老头,眼神很是复杂。
他眸中有些悲哀,有些痛苦,更多的却是无奈和狠绝。
就这么看了老头半晌,他突然跪下了。
然后,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胡霁色愣住。
“既然爹不打算认我,我也不强求了。”他道。
老胡头的肝都颤了,道:“你这,这是啥意思?”
“丫头说的对,我不能拿出这钱来,让您和老四父子俩去做这让祖宗蒙羞的事情。从今儿开始算,爹什么时候想通,咱再做父子。”
说着,拉起胡霁色的手就走。
老胡头气得直跳脚,站在屋后骂道:“你走了就别再回来!这辈子都别再叫我爹!老胡家没有你这样的孽障儿子!”
孙氏也尖叫:“老头子你是白生了这个白眼狼了!从今儿起就当没这个儿子吧!让我们老四给你养老!”
他们俩一直站在屋檐底下骂,那骂声被雨声掩了大半,听起来威力骤减。
胡丰年就像是下定了决心,拉着胡霁色的手一路往前走,连头不带回的。
……
“胡大哥。”
鲁木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胡丰年诧异地回过头,就见他打着伞匆匆追了上来。
“你咋在这儿?”胡丰年惊讶地道。
“在旁边站了半天了,觉得不方便就没吭声”,鲁木匠道,“丫头,拿着伞咋不用?”
胡霁色后知后觉的,这才想起来自己手上拿着伞呢。
她连忙打开遮在了胡丰年头上。
鲁木匠道:“我婆娘在你家呢,今晚我就厚着脸皮去你家喝顿酒了。”
此时的胡丰年只觉得自己的内心也像被这雨浇了个透,心里凉了个透,道:“正好,我也想喝杯酒暖暖身子。”
或许是暖暖心吧。
同是男人,鲁木匠很能理解胡丰年的心情。
他们家的事,鲁木匠也不好说怎么掰扯,只拍拍他的肩膀,揽住他的肩头往他家走去。
而在家里,兰氏依了胡霁色的话,做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见他们三人,两个浑身湿透,一个半湿地从外头走进来,三个在厨房忙碌的妇道人家都吓了一跳。
明氏率先开口道:“咋了这是?”
兰氏扔下锅铲,走上前去拉住胡霁色就往屋里去换衣服,完全无视了胡丰年。
胡丰年笑了笑,尽管如此,回到这个家,他心里终于还是暖了暖。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是时候了
家里多了几个客人,胡霁色又让兰氏去多烧了几个菜。
她做饭是又快又好,不一会儿就摆了一桌子,有红烧蹄膀、切卤肉、地三鲜、酒香小鱼干、拍黄瓜等等。主食是苞米面烙饼。
明氏和姜氏带了饭菜去给孩子们吃,等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王婶和朱婶。
“路上遇见了,就一起过来了。”姜氏道。
王婶有些不好意思:“今儿这事儿闹得大,让你们家丢了仇,其实我们也不是非得要赔钱……”
胡霁色连忙道:“婶子们既然来了,不如叫两位叔叔也来吧。”
王婶和朱婶想要拒绝。
胡霁色看了身后那屋里一眼,小声道:“我爹心里不痛快,让叔叔们来陪我爹喝喝酒吧。”
他们两家和老胡家是邻居,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婶叹了一声,道:“行,我这就去把人喊来。”
不多时,江家混饭吃的三口人也到了。
这一下倒好,胡家饭桌上坐得满满当当的。
胡霁色不得不拿出了备用桌子,打算依老规矩,男的一桌,女的一桌。
兰氏没有半句话抱怨,见人又多了,又下厨去烧了几个菜出来。
江月白跟着胡霁色去厨房帮忙端菜,小声道:“我刚回来就听说了。”
胡霁色摇摇头:“旁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我爹心里难受。”
“任谁都难受。”江月白道。
胡霁色点点头。
其实她心里原本是不以为然的,可能是因为习惯了前世那种,子女在父母面前总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
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对于胡丰年来讲,他没有拿那笔钱,也没有继续跪下去,从某个程度上来讲,是默认了老头子把他逐出家门。
在这个时代,只有那最孬的儿子才会被人逐出家门。
除了愤怒和不甘,想来,他心头应该还有委屈。
“你陪着说说话,开解开解。”胡霁色道。
江月白点头应下了,道:“你放心,这事儿总会有个了断。”
原本还想再留胡丰文在学院里混几日,现在看是不行了。
胡霁色听着他话头不对,道:“你啥意思?咋了断?”
江月白道:“把你家四叔从书院轰出来得了。”
胡霁色觉得好笑:“你说轰出来就轰出来?书院是你家开的?”
江月白哼了一声,道:“可不就是我家开的。”
他手里还端着菜,说着这牛气的话,怎么看怎么好笑。
胡霁色也没放在心上,笑了笑,端着菜就走了。
……
女人这桌上,似乎刻意避开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
主要是王婶和朱婶一直在表达歉意,她们觉得是当时自己一时气不过,导致了胡家闹成这样。
最终胡霁色道:“我爷本就想闹事,真跟两位婶子没关系。咱们说好这事儿咱们不再提了。”
于是她们转而就开始说上了别的。
相比起来,男人那桌上,气氛就热络得多。
大约是因为有酒的缘故,这推杯换盏的,喝了几轮,气氛也就渐渐热闹了。
鲁木匠平素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此时也拉开了话匣子:“你们是没看见,他们家那两个老的,都惜命的很,光从屋里扔东西出来,门槛都舍不得出一步。”
胡丰年默默地道:“这我倒是不怪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