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那锣鼓喧鸣地唱到半夜,等收了摊,离天亮不过也就一个多时辰了。
这和胡霁色所料想的阴森孤冷的守灵大为不同。
但几乎是唱经的人一走,茂林就头一歪,趴在胡丰年怀里睡着了,弄得胡丰年倒有些哭笑不得。
胡霁色小声道:“小孩子渴睡。”
“嗯。”胡丰年慈爱地摸了一下他的脸。
胡霁色打了个哈欠,往火盆里继续扔纸。
虽说只有小孩子才渴睡,可她毕竟也是大病刚愈,过了不到一会儿倒也昏昏沉沉的,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托了一下她的头,然后顺着这个姿势,就让她蜷缩在了两张蒲团上眯一会儿。
胡霁色觉得心里也是踏实的,便真的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不过这一觉到底睡得短,她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她对面只有茂林趴在两张垫子上睡得正香。
她左顾右盼,正欲出声喊喊看胡丰年在哪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白幕后面却传来了一点响动。
胡霁色愣了愣,然后稍稍侧过头去看。
却看见兰氏不知道什么时来了……
她也戴着一身孝,是未亡人的穿戴,俯身趴在棺木上。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可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在哭。
胡丰年在棺木的另一头,伸手轻抚摸着棺木,无声地叹息。
他小声对兰氏说了一句什么。
虽然声音极小,不过胡霁色还是依稀能分辨出来。
他说的是……
“难为你,连哭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
那一瞬间胡霁色内心极为震动!
这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一个精神病人是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的,不是他们不愿意,而是他们不能。
从她前天睁开眼开始,兰氏就一直表现得比较平静。
但因为她的精神一直不大正常,平时说话基本也不会超过三个字,所以一般人也不会多想。
可如今,她穿着未亡人的孝服来到这里,在这夜深人静,不会有人看到的时候……
胡霁色突然意识到那个问题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兰氏,她是要作为长嫂,还是要作为未亡人出席葬礼?
那就是——作为长嫂。
所以她只能在这种时候,作为未亡人来悼念自己曾经的亡夫和孩子的爹。
……
容不得她再多想,那边兰氏已经警觉了起来,恋恋不舍地抚摸了一下棺木,就起了身。
胡丰年小声道:“该回了,霁色那丫头该醒了。”
兰氏点点头,一边低头擦着眼泪。
眼看他们要出来,胡霁色连忙又瘫好了。
感觉兰氏的脚步似乎在她和茂林身边流连了一会儿,然后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胡霁色听着那动静,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然后就看见胡丰年搀扶着兰氏匆匆出门的背影。
顿时胡霁色又唬了一跳,平时胡丰年靠近兰氏一米之内,就要接受冷气攻击了好吧!
是不是她太忙了,错过了什么剧情?!
第二百四十四章 有志气的茂林
浔阳知县是在那天天刚明的时候到的,看那样子应该是忙于公务,彻夜未眠,然后直接赶过来的。
那时候老胡家已经开始做道场,外头在敲敲打打,里面也已经开始哭灵。
胡霁色搂着茂林跪在那,身上戴着重孝。
小茂林瘪着嘴,他还小,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心底到底有些自己也有些不明白的悲伤。
他便倚在胡霁色怀里哭。
哭得最凶的却是李氏和孙氏,趴在灵前哭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非常有节奏。
这时候,外间传来了车马声,有人高喊了一声:“回避!罗大人到!”
知县大人来了!
这在整个胡家村可是头一遭,早早过来的村长和新里正连忙也站了起来,迎了出去。
胡霁色正琢磨着要不要起身。
这时候江月白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在她肩头压了一下,小声道:“你跪着别动。”
胡霁色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一碰她立刻就把眼睛别开了,十分不自在地点点头。
江月白也没多留,就出去帮忙了。
胡霁色是和孙氏李氏,还有兰氏跪在一起的,那俩货依然在抑扬顿挫地哭。
兰氏和胡霁色反而冷静些。兰氏只是默默抹眼泪,人看着有些痴。
外头高喊着给罗知县行礼,突然传来一阵骚扰。
这是怎么了?
胡霁色有些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却看见那个一身官服的人正和江月白说些什么。
而且他们的姿势很奇怪,罗县令低着头,乍一看两人好像在交头接耳,但江月白似乎用手掐住了他的胳膊。
天下学生,无不是江家桃李。
许是江月白被人无情地认出来了吧……
为了避免引起骚乱,他大约制止了对方想要行大礼的冲动。
少顷,那罗大人大步进了屋来。
他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模样周正,还挺有气派。虽然一身官服,官帽上却别着孝花。
令人意外的是,胡丰文竟然跟在他身边,望着灵位,也是一脸悲伤。
罗知县望着那灵位,神色哀痛,举了香先进了礼,然后然缓缓道:“贤兄,万万没想到,当年浔阳一别,再见时竟是今日这般光景。”
说完,村长走过去把他手里的香插进了香案。
这事儿本来应该老胡头来做,无奈他已经被吓傻了,只能跪在一边哆嗦。
胡丰文小声安慰道:“大人不必过于悲伤,兄长泉下有知,知道大人成为造福一方的父母官,该为大人高兴才是。”
罗大人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胡霁色那边,道:“哪位是贤兄的子女?”
胡丰文连忙指着胡霁色,道:“这位是二哥的长女。”
又指着小茂林,道:“这是二哥的遗腹子…… 没有见过爹,也不知道爹是谁。”
胡霁色的眉头微微一蹙。
果然罗大人就皱眉,走到那姐弟俩身边。
胡霁色把胡茂林扶正,俯身拜了一拜。
罗大人压根不看她,只是看向小茂林,有些严肃地道:“你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你知道么?”
这种没头没尾的问题,小孩子哪里接得?
小茂林点点头,又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即使你从来没有见过他,即使你娘改嫁,你也应该知道,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你是胡丰元的儿子。”罗大人严厉地道。
呵!好大的怨气!
他这是怪兰氏改嫁,是怪小茂林不认识亲爹?!
胡霁色看了胡丰文一眼,冷笑了一声,他这是跟罗大人说了什么鬼话啊!
孙氏和李氏就幸灾乐祸地看了过来,兰氏浑身颤抖,一直低着头,眼泪不断地落在她握紧的拳头上。
“记住了吗?”罗县令见小茂林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
小茂林的身形晃了一下,被胡霁色一把扶住。
胡霁色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大人放心,茂林不是没有爹,也不会忘记爹。我爹不在,该教的道理,我会教。”
罗县令这才注意到这位胡丰元的长女,扭头看了她一眼。
到底是个为官的人,眼神凌厉,充满压迫。
胡霁色是不惧的,坦然地和他对视。
人群中,村长有些焦虑,想上前去打个圆场,却被人一把拉住。
他惊讶地回过头,发现是江月白。
江月白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大惊小怪,这种小场面,霁色可以应付。
过了一会儿,罗大人道:“好大胆的丫头!可读过书?”
胡霁色的神色依然充满防备,但还是回答道:“该念的书都念过,字也都认识。”
罗大人听了,神色舒缓了一些,指着茂林道:“他呢?启蒙了么?”
“读了些诗书,《三字经》、《弟子规》亦已经倒背如流。”胡霁色道。
闻言,小茂林终于找回了点感觉,小胸膛骄傲地挺直了一些。
看那样子,直恨不得让人考他一考,他随时可以表演背书。
“师从何处?”罗大人又问。
胡霁色微微一哂:“民女亲自启蒙,除此之外,文从江家月白,武从江家月泓。”
罗大人愣了愣,扭头看了江月白一眼。
江月白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