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泡了三杯茶,周颢年龄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因此也十分聊得来。说到高考成绩,陈星就满脸得意地对他笑道:“我考了六百四十多呢!希达他考了七百,肯定能申请到伯克利的。我要和他一起去美国了。” 周颢笑道:“哦?这么突然?打算去哪个学校?” 在他印象里,陈星一直是个恋家的人。她要出国的消息带给他的震动太大,所以语气中带了一种急切之意。他当然希望她考得好,可他并不希望她那么快就远走高飞。十八岁以前,他把她当妹妹。陈星现在长大了,他自然而然开始用一种平等对待女人的眼光来看待她。
陈星笑道:“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我爸妈已经同意了,中介在帮忙申请。” 周颢道:“是个好学校呢。学什么?” 陈星道:“商科。我物理化不好,你知道的。还是会计商业之类偏文科的专业适合我。” 她又努了努嘴,笑道:“可惜希达的学校在旧金山,我们还是隔得远了。”
他们坐在客厅里聊得正欢,陈策和杨婕回来了。他们三人又迎上去打招呼,陈星接过杨婕手里的一袋水果,把柚子果切拿出来吃。周颢被陈策留下来吃晚饭,饭桌上的氛围也算融洽。陈星吃着让希达夹给她的排骨,听陈策说道:“周颢,医院有一个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中心交流的名额。你们科的主任把你报上去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立刻抬起头去看周颢。他笑了笑,道:“我自然是想去的,毕竟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医院之一了。不过我只是一个主治医生,资历不够。高主任愿意推荐我,已经是抬举了。” 周颢四个月前结束了实习轮转,被安排到胸外科。他勤奋聪明,格外受到他们科主任的器重。陈策点点头,道:“你不用担心。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为你争取。”
这话一出,陈星便着急地叫了一声 “爸”。她没见过陈策如此偏爱过一个下属,但陈策既然这样说,估计周颢去交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希达还在,她照顾他的情绪,怕他多想,把筷子往碗口一搁,道:“爸,这种工作上的事你拿到饭桌上说干什么。” 陈策道:“让你周哥哥陪你一起去,在那边也好有个照应。省得希达他欺负你。”
陈星脸色缓了下来,笑道:“希达才不会欺负我。他每天都照顾我,对我可好了。” 陈策道:“好好好,天天住在一起,也不腻得慌。有了男朋友,都不想着回家了。” 陈星有点害羞,正逢希达也吃饱了,于是笑道:“我和你一个老头子待在一起算什么事!” 说完,拉着他往房间去。
希达在她的入墙式书架前打量,她似乎很喜欢东野圭吾的书。那本《白夜行》上次来就搁在飘窗上,这次又被抽出来单独放着。她还有收集唱片的爱好,除了陈奕迅的,还有许嵩的,朴树的。希达想,如果能买到绝版专辑,下次一定要送给她。
陈星看他一直沉默,叫了声 “希达”,道:“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别多想,周颢他去进修,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希达微笑道:“换做以前,我可能会吧。可现在除了你,我其他谁都不在乎。你愿意陪我去美国,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说的是真话,可不知为何,还是感到怅惘。就好像她爱他,却随时可能会离他而去。
他又想起高一那年,第一次见她,她在钢琴前弹《菊次郎的夏天》的模样。三年来,关于她的场景时时出现在梦里,但唯独这一幕使他格外记忆犹新。
陈星道:“你发什么呆?听歌吗?” 希达道:“听陈奕迅的。《富士山下》在哪张专辑里的?听那首吧。” 陈星笑道:“你想高中的事啦!” 希达道:“没有。就是很久不听了。” 陈星道:“你又口是心非了。中素拍过这首歌的微电影,我还真有点想她了。本来说这个假期去看她,可忙着学校的事,放了她的鸽子。她前几天还跟我抱怨呢。” 希达笑道:“是啊,下次找机会吧。”
陈星在找专辑,突然扫过秦川送她的那张《黑白灰》。她叹了口气,以后她去美国,秦川在香港,相去万余里,怕是真的要成为陌生人了。一个鬼使神差,她把那张专辑抽了出来,道:“听这张吧。” 希达凑过来看了看,道:“我知道这个,《十年》。” 陈星微笑道:“是啊,也好听。”
她当然不会告诉希达她在想什么,就在某个瞬间陈星突然发现,这些年她对秦川的思念从未停止过。当他们的共同回忆再次重现在生活里时,这种感觉就愈发清晰。他的脸,他的音容笑貌,每一帧都让她魂牵梦萦。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爱的人确是希达。她有点心虚,还有点困惑,生怕被看出异样来。
时间不早了,杨婕过来问陈星要不要留在家里睡。陈星道:“不了,我去希达家。” 刚走到电梯口,周颢从后面追上来,问道:“要我送你们吗?” 陈星笑道:“不用,不顺路。我们打车回去就行了。”
八月底,希达和陈星考出托福。再一个月,他们陆续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准备明年一月入学。半年空窗期,除了上AP,陈星和希达一闲下来就出去旅游。他们带着Cello,从南到北,鼓浪屿到苍山洱海,半个中国走了个遍。希达说,要在每一处山川河流留下属于他们的共同回忆。
九月底的时候,夏天去英国了。陈星去机场送他,两人在头等舱候机室里坐着,夏天抑郁症痊愈了,人比从前更开朗了。他翻了翻从角落里拿来的世界地理杂志,笑道:“中素等了你大半年也没等到你,她本来说想和你一起去法国旅游的。” 陈星笑道:“结果她憋不住,丢下我一个人先跑去玩了。你和她最近还有联系吗?”
夏天想了一想,道:“我跟她说我要去伦敦大学找她,但她愿不愿意我就不知道了。其实我很懊悔对她说的那些话,伤害了她。她当时一言不合就出国,大概跟我有很大关系。后来我常后悔,可一句道歉怎么也说不出口。我现在亲自去英国找她,也是希望给我们一个机会。” 陈星笑道:“她会原谅你的。江彧前段时间辞职了,现在世界各地到处跑,去涤荡灵魂了。”
夏天愣了愣,道:“哦?我不知道。怎么会突然辞职呢?高中课业那么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代课老师吧。” 停顿片刻,又道:“抛去那些乌糟糟的事,他是个好老师。至少在高中三年给了我许多指引。我挺感谢他的。”
陈星去边上倒了杯牛奶,坐下来边喝边道:“南山路上有家酒吧是江彧开的。九月初我和希达去那里碰到他,他主动说的。以他的性格,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根本就不稀奇。” 夏天笑道:“是啊,可惜我还要上学,不然我也想环游世界呢。秦川放假刚去 ——”
夏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打住,停下来注意陈星的脸色。她的两颊白了白,很快又恢复了血色。候机室里的一首轻音乐放完,接上了另一首新的。陈星听那旋律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爱的纪念》。明明刚喝完一杯牛奶,却又口干舌燥了,她于是去接了一杯热水,捧在手心里慢慢呷着。
陈星笑道:“你说吧,不用管我。” 夏天于是道:“他去澳门玩了。其实他…… 他一直念着你,到现在也没有找女朋友。他的化竞书里有一张你们的合照,不知怎么,可能弄丢了。他那次都急疯了,把整个寝室翻遍了也没找到。就在你们分手的前几天,他跑遍全杭州给你买好了生日礼物。直到毕业,他一直藏在寝室抽屉里。我跟他认识了十八年,从没见过他对谁像对你这样用心。你们没走到最后,真的很让人遗憾。不过他也说了,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平安喜乐。我想,他是祝福你和希达的。”
夏天之所以说出来,是因为他认为陈星应当知情。当他说到一半的时候,陈星就泪如雨下了。她半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掩着面,另一只手去拿纸巾擦眼泪。只是擦到眼角时才发现拿的是西餐布。眼妆哭花了,红的棕的灰的色块堆在眼窝底下,显得精神极差,十分瘆人。她把那块白布攥在手里,揉成皱皱一团丢回桌上。她的心跳得厉害,急促得无法喘过气,愕然地望着夏天,试图平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