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中素走到操场上,今晚的火烧云特别好看,天空红彤彤一片,像一只巨大的剔红石榴花圆盘倒扣在头顶。空气里弥漫着校外烧烤摊的羊肉串味,卖红薯的大约又经过了,推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吆喝着 “红薯!玉米!”。中素笑道:“这人天天来,风雨无阻。可他好像有点傻,这么热的天,谁会去吃烤番薯呢?” 夏天道:“既然他在卖,就代表一定有生意。你整天净操心些不相干的事,能不能想点跟你自己有关的事。”
夏天把背上的画筒解下来,中素这才注意到他背了这么个东西。她的头发被风往一边吹,于是按住头皮,笑道:“什么呀?” 夏天从里面抽出一张画纸,摊开来一看,原来是那幅他画了很久的少女图。中素凑近看了看,道:“这不是去年的么?我都以为你丢掉了。呀!怎么跟我这么像。” 夏天道:“喜欢吗?送给你。”
满操场静悄悄的,夏天望着中素,她也没有避开目光,就在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全部的心思。许久,夏天舔了舔嘴唇,把手背在身后,有点窘迫地说道:“我…… 还有事。”
身旁经过吃完饭散步的学生们,他们认识夏天,对着他发出起哄的笑。夏天把脸一沉,攥着拳头对他们道:“快走开!” 其中一个男生笑道:“夏天,你是不是要表白啊?” 众人因跟着笑道:“中素,快答应他。” 中素笑道:“哪有什么表白?你们别胡说了。” 男生指着她手里的画笑道:“还说没有?日也想,夜也想,都把你画下来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中素拢了拢披在脑后的头发,笑眯眯地问夏天:“你不会真要和我表白吧?” 夏天当然希望中素答应他,但绝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平生最恨被人胁迫,要是让中素在众人的围观下接受他的表白,这种行为和要挟没有任何区别。恼羞涌上心头,夏天急忙摆手道:“当然没有!我们什么关系,我怎么可能跟你表白!”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夏天急得直想哭,偏偏周围一堆人在围观。他那样讲,直接让中素下不了台。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眼中素的神色,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总之 —— 你跟我来!”
他握住中素的手腕,拉着她掉头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中素轻声道:“嗳,你慢点,我跟不上了。” 但夏天什么也听不到,和中素牵手,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他并不知道应该带她去哪里或者还要跟她讲什么,他只希望一直和她在一起,因为只有在这一刻,中素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经过的老师们。
年级主任站在中素背后,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的语气十分愠怒,似乎是不敢相信,在这所重点高中里,会出现男生女生搂搂抱抱的事。中素转过头去,目光却落在一堆老师中最边缘的江彧身上。起了一阵风,把天上橙红的晚霞吹散了,西边淡,东边浓,一丛丛直往头顶压。香樟树叶朝一个方向翻滚,仿佛绿色的球。远处传来一声汽笛,尾音在风中拖成长长一条,像婴儿的悲鸣。他的眼神十分淡漠,惊不起一丝波澜,却让中素莫名痛心。
夏天松开中素,对年级主任解释了一番,问起他们是几班的。年级主任跟江彧说了几句话,众老师散去,江彧问夏天:“你喜欢她?” 他过于直白,问得夏天猝不及防,跟个木鱼似的直点头。中素怔住了,捏着油画的手指不自觉缩了缩,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江彧问她:“你答应他了?”
中素注意到他的右手中指,那枚白金戒指已经不戴了,改换成左手上一枚铂金戒托,镶嵌着枕形切割蓝宝石的订婚戒指。他的手还是那么好看,白、修长,没有突兀的骨节,好像用来拿粉笔都是暴殄天物。他根本不像一个老师问询的口气,而像一个因为吃醋而几乎失去理智的男人。中素不由得笑了,道:“关你什么事?我不答应他,难道答应你吗?”
夏天吃了一惊,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话这么冲。但按照她的意思,难道是答应自己了吗?他立在原地,垂头傻笑。这副模样落入江彧眼中,惹得他一阵窝火,却又没地方发作,只板着张脸道:“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你们的选考成绩并不好,谈恋爱什么的,放到毕业以后再说。” 他又对中素道:“你跟我过来。”
江彧迈步往办公室走,似乎没有停下来等她的打算。夏天一头雾水,道:“为什么找你不找我?” 中素哪里敢告诉他,把画往怀里一揣,道:“不知道,我先走了。” 夏天叫住她,笑道:“中素,你……” 中素笑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化学组的老师已经走光了,办公室里拉着窗帘,只开了半边吊灯。江彧的椅背上搭着一件男士西装,桌上摆着他的车钥匙,应该是要下班的样子。他合上笔记本,斜靠在桌子边,冷冷地望着中素。
中素不理解他的情绪。明明是他亲口扼杀了他们的可能性,怎么到头来好像做错事的却是她呢?他们早就是不相干的人了,江彧有什么权利来干涉她和谁在一起呢?想到这里,中素脑子一热,身体也变热了,把浅蓝色牛仔外套脱在他的西装外套上,露出里面纯白的细吊带连衣裙来。她把夏天的油画搁在江彧桌上,边抚手臂,边笑道:“有事吗?”
江彧道:“谁允许你穿成这样的?” 中素道:“所以我不是在外面穿外套了么?我穿条裙子,你意见这么大干什么?” 江彧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学校,虽然没有必须穿校服的规定,但你要注意分寸。”
她说一句,江彧就呛一句,仿佛是把她叫来吵架发泄的。中素恼了,冷笑道:“我穿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你连我班主任都不是,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的!”
下颚被钳制住,江彧眯眼看着她,忽然笑了。中素莫名其妙感到恐惧,胳膊上直起鸡皮疙瘩。他另一只手攀上她肩膀,仿佛用了十分的力,逼得她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一下子膝盖一弯,跌在他的转椅上。中素撑着扶手,害怕得往下一缩,看江彧半跪在她跟前,把西装外套搭在她裸露的大腿上。她叫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彧摸了摸中素的脑袋,笑道:“中素,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你穿成这样在夏天面前晃悠,他满脑子想的只有上你,什么喜欢和爱,全都被抛诸脑后了。” 中素道:“那又怎么样!我不给他上,难不成给你上!” 江彧道:“我跟你好好说话,你怎么就不听呢?”
中素发了狠,一把挥开他的手,中指上的订婚戒指跟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垂头望着江彧,幽幽地笑道:“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江彧,是你先拒绝我的,你现在都订婚了,又跑来找我。男人是不是都和你一般贱?”
江彧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应该知道订婚不是我的意愿。中素,别跟我闹脾气了。那天我给你打了一晚上的电话,为什么不接?” 中素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江彧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他哑口无言,听中素哭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和你在一起,还不许和别人在一起了么!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江彧叹了口气,中素说的话并没有错。他做的事确实有违道德,可自从他爱上她开始,一切便都变得不讲道理了。他订婚,因为他是恒远制药的继承人,责任和权利并行,他不得不那样做。他拿起夏天送给中素的画仔细看,那抹红色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凭什么夏天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她,而他却得像一个偷鸡摸狗的人,喜欢得小心翼翼?一个十年,他们连拥抱的理由都找不到。
中素道:“你放下我的东西!” 江彧笑道:“他送你的,你就这么宝贝?” 中素咬牙微笑道:“对,我很喜欢。至少他对我是真心的。江彧,你不配,你连心都没有。” 江彧嗤笑道:“我不配?那夏天又能给你什么?” 他的拇指擦过中素的唇,低声问道:“他碰过你这里么?”
中素不语,半晌,报复性地笑道:“他不仅碰过我这里,他还碰过我别的地方。”
江彧的手按在她肩膀上,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压在身下。中素两只手在空中扑腾,拼命锤他肩膀,却被江彧用一只手挟制着举过头顶。她惊叫道:“你干什么!疯了!” 江彧俯身望着她,柔声道:“我可不是疯了,日思夜想,甚至有了悔婚的打算。中素,你不能和夏天在一起。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