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走了,她跑到阳台上,看他瘦瘦高高的一粒背影。天色蓝蓝的,一只小鸟在空调机子上蹬蹬跳跳,过了一会又飞走了。房间里变得寂静异常,但她在那里趴着,连中素叫她也没听到 (1)。中素又扒着门框叫道:“陈星!” 她这才面带微笑地转过身来。中素点了点她额头,笑道:“人都走了还在那里看,我看你是疯魔了。来帮忙。”
陈星帮中素一道铺好床,累得直接瘫在上面。她看中素整理好满满一行李箱的衣服和鞋,打趣她道:“你是来住校的还是来搬家的?” 中素一句话都不想说,到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吹空调。一上午的暴晒让人精疲力竭,陈星先睡着了。中素在一旁玩手机,怕她着凉,拗了一角被子盖在陈星身上,玩着玩着便砸到了脸上。半梦半醒间,陈星脑子沉沉的,身上好像压着千斤重。她怎么也推不开,“唰” 一下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却发现中素的半条大腿压在自己肚子上,对着空调直吹。她又气又好笑,抬起中素的腿平放在床上,又把被子给她盖上。
陈星起身去洗漱。她双手半合,放在水龙头下接水。冷水扑在脸上,凉意钻进毛孔,顺着静脉随血液传递到全身,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她坐在书桌前篦头发,梳齿遇到打结的地方,她很小心地一点点梳开来。陈星摊开手掌,几根青丝躺在手心里,看得她直发愣。她想:在古代都是要结发的,不知道我这缕头发会和谁的绾在一起?她想到秦川,只是他头发太短,似乎是没法打结的。想着想着,她便生出一丝惘然,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冻僵了 —— 不过刚开学,秦川就收到情书了,想来未来更不会少。虽然她也不缺情书,但总觉得秦川能喜欢她简直是奇迹。
陈星索性不再去想。中素的闹铃响了,她顶着一头鸡窝,懵懵懂懂地关掉了声音。她把脚往鞋里一塞,踢踢踏踏地往洗手间走。中素洗完脸出来,凑到她跟前闻了闻,问到:“你涂了什么这样香?” 陈星随手指了指桌上的瓶罐,道:“茱莉蔻的玫瑰水,你要不要用?” 中素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一阵摆弄。六人寝,三个女生先下楼了。剩下陈星和中素,舒越留下来等她们。三人有说有笑地往教室走,中素把舒越拉到中间,陈星这才发现她和中素一般高。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仿佛是云端倾泻而下的阳光,整张脸明媚灿烂,非常使人亲近。
她们到教室,陈星同中素玩划拳,夏天在一旁看着。江彧也来了,把他们三个叫到走廊上。陈星和中素对望一眼,齐齐地低下头去。江彧也不说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在栏杆上。他们像是在比谁耐心好似的,夏天受不了了,笑道:“江老师,有什么事就说吧。” 江彧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轻声说道:“我想你们是知道原因的。” 陈星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他的笑意不达眼底,想是真的不高兴。她正欲挪开视线,江彧便笑道:“你来说。”
陈星默然了一会,低声道:“我们上午做错事了。” 江彧 “嗯” 了一声,也不打算再同他们浪费时间,于是道:“两个惩罚。第一,这周班级卫生归你们负责。第二,我们班文艺汇演的节目你们来想,今天晚自修结束前把节目上报给闻懿,具体的你们去和她沟通。”
他的面容很平静,说话的声音却带点沙哑。陈星不想参与这些花里胡哨的事情,但从他的语气里她就知道,这件事一定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四天之内要做一个节目,班里没人应答,估计江彧也是焦头烂额。他不喜强迫别人,却到底还是做了这个坏人。美其名曰是犯了错的惩罚,实际上不过是把这种麻烦事往他们身上推罢了。他又问了一遍:“你们有意见吗?” 三人只能摇头,心里早就怪上了江彧。
花底曾相遇III
下午日头更毒,连仅有的微风都不知所踪了。树叶静止,偶尔在枝头微微颤抖几下。太阳仍然是没有丝毫遮蔽地直晒,红色塑胶跑道的热量透过鞋底传到脚心,像是在铁板上烤肉。好在只两个钟头,他们便被带去游泳馆学游泳。这是学校特色,要求每位学生都要会游泳,考核不通过就不能毕业。陈星和中素都会游,所以就免去了这个环节。中素见陈星郁郁寡欢的,于是笑道:“好啦,我们去撒子儿的。”
中素说的是杭州话,意思是我们去玩。他们这个年代的小孩是从小听老一辈说杭州话长大的,尽管学校里推广普通话,久而久之便不会讲了,但陈星还是可以听懂的。这种方言不似苏州话那般甜软,却比北方官话多了几分婉转。中素讲的不标准,所以陈星想了一会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笑道:“你真当是背窝杭州话啦,介个会噶难听 (1)。”
中素笑着一跺脚,一把把陈星推下了泳池,溅起好大水花。陈星定定地往下沉,刚抬头就有人朝她泼水。水呛到喉咙里,她趴在岸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有人拍她肩膀,陈星想那定是中素,于是掬了一捧水在手心,转过身去便往那人脸上泼。“啊” 一声,原是夏天猝不及防地捂着眼睛,边笑边叫道:“陈星,你应该报复中素去,你朝我泼水算什么!”
夏天抹了把脸,几滴水珠挂在鸦翅般浓密的睫毛上,颇符合西方文学中对美学的追求。他站在游泳池里,露出精瘦的上半身,隐隐约约有两条人鱼线。中素在他边上,一时之间不免看怔,低低念了句 “妖孽”。夏天听到,愉悦地笑了出来。正巧此时秦川也游了过来,他刚往岸边一靠,夏天便指着秦川笑道:“你们看看,这才叫妖孽。” 他的手指顶在秦川的腹肌上,又道:“这是真真正正正宗的,不摸白不摸,你们来试试看。”
陈星瞧了秦川一眼,飞快地挪开眼去。她脸颊微烫,那满池子蓝盈盈的水也跟着滚沸了。她穿了一套两件式泳衣,裸露在水里的肌肤简直就要灼烧起来。她想:我要是再看一眼,他不会看出来吧?陈星偷偷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腰,再对比了一眼秦川,愈发不好意思。秦川打掉夏天的手,见她呆呆的,便望着她微笑道:“你别听他胡说。” 夏天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兀自直了直身子,像是对自己很满意似的说道:“中素,你来看看我的腹肌。是不是很好?”
他任由中素打量,中素便应景地夸了他几句。事实上,中素的夸奖的确是发自内心的 —— 她不光看了,还伸出纤细的食指戳了一戳。他们两个玩闹起来,夏天把水拍得哗哗作响,水像急雨般嘈嘈切切扬起又落下 (2)。两人又叫又嚷,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已有不少人朝这边看来。但夏天却不甚在意的样子,他蹿到陈星跟前,又没头没脑地泼了她一脸的水。陈星猝不及防地偏过身,脚底一滑,急急地伸出手去想扶着岸边,扶到的却是秦川的腰。他就像一道铜墙堵在她面前,皮肤是比小麦色更白一些的黄白色。太阳光从半透明的顶照下来,照在他身上,腹肌油亮亮地紧绷着。
秦川虚虚地捞了她一把。低头看去,她淡黄色的荷叶边衣领浮了起来,身量单薄,肤色白皙极了。她的额头顶在他胸前,整个人的分量都扑在他手臂上。他站得很稳,像一块磐石一样,陈星推不开,心下恼羞,抬头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下巴,看到他扬起的嘴角,低声说道:“谢谢。” 秦川也不多言,低低地说了句 “当心”,随即放开了她。
他们又玩了一会,离下课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中素说这样打发时间过于寡淡,于是提出来比赛。陈星游了几个来回,两脚踩着瓷砖,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她还没有玩尽兴,却已经累得浑身没力气,哪怕连这样站着都觉得头晕。夏天因笑道:“让秦川背你,我背中素,游满一个来回,输的人晚上请吃饭。”
他这话一说,陈星便想到上午那三十个要了大半条命去的俯卧撑。她笑道:“刚刚我和中素还在说,让你晚上请吃饭。你早上一笑,教官罚完不说,还被江彧绕着弯额外罚了一大圈。惹出这样多的事情,请一顿都算便宜你了。” 夏天笑道:“我哪里知道你们会跟我一起?我们也算是共患难的人了,要是我输了,我再多请你们一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