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唱完,她方才感受到希达的目光。他怔怔地柔情地望着她笑,也不说话。陈星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撂下鬓边的一缕头发,挡住半边侧脸。希达却把她的头发撩起来,陈星笑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希达道:“陈星,我真的很高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和你在一起,牵手,散步,看演唱会。谢谢你爱我。”
她忽然很不是滋味。这张票,其实是她很早以前买来打算和秦川一起来的。台上在唱《说谎》,边上的女生终于忍不住哭了。她捂着嘴,也不知道是因为太激动,还是想起了从前的旧事。那歌声就像一道余弦函数,时而欢喜,时而悲伤,但不论如何,总是反复轮回,再找不出第三种情绪了。陈星当然不好说出口,她只是微笑着,用一种温柔的目光望着希达,过了一会,方才道:“我很爱你。” 但在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跟秦川说的。
演唱会散场后,希达陪她等了很久,终于要到了签名。陈星小心翼翼地把海报卷起来塞进包里。这天的月亮像一颗汤圆,四围散着白白一圈柔和的光晕。他们走在长长一排路灯下,汽车从陈星身边开过,雪亮的车灯把她的脸照得格外清晰,所以希达看到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他装作没看见,有些怅然地想:“她这样全都是因为秦川吗?” 可他怎样都无法怪她,毕竟是他先介入她感情的。
希达陪她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接到了嘉言的电话。他十分诧异,毕竟他们很久没有联系了。他挂掉了,可嘉言锲而不舍地打,铃声叮叮咚咚响,陈星道:“谁呀?” 希达道:“李嘉言。” 陈星道:“怎么不接呀?打了这么多来,可能有急事。” 希达道:“算了,我没什么能帮她的。” 陈星推了推他手臂,道:“接吧,不用管我。”
希达于是接通了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突然传来了很轻的哭声。希达觉得手机瞬间变得烫手起来,当着现女友的面接前女友的电话,已经很荒谬了,难道还要他像哄陈星那样安慰嘉言吗?他骑虎难下,但现在挂掉太不通情达理了。他看了眼陈星的脸色,轻声道:“怎么了?” 嘉言讲得时断时续,他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 —— 她的弟弟李嘉清死了。
希达先是愣住,觉得嘉言一定在开玩笑。他道:“不是早就治好了吗?” 嘉言道:“又复发了,刚刚宣布死亡的。他捐了□□。希达…… 嘉清死了,你开心了么?”
希达宛若五雷轰顶,只短暂一瞬,整个人已经从头顶凉到脚底。他还曾经抱着嘉清,他是个很乖的孩子,叫他哥哥……
希达道:“你在哪里?” 嘉言道:“医院呀。” 希达默然了一会,方才道:“你等我吧。”
陈星叫的车来了,希达把她送上车。她隔着车窗对他说再见,虽然口气很宽心,但她的笑容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很在意。希达感到自责,道:“我还是不去了吧。” 陈星摇头,微笑道:“去吧,早点回家。” 似乎除了叮嘱,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希达去医院转了一趟,嘉言披头散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和平日里的淑女形象大相径庭。希达陪她坐了几分钟,两人谁都没说话。太平间外太寂静了,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希达浑身不自在,道:“换个地方说吧。”
他们于是到门诊大厅坐着。嘉言和他说了许多话,希达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嘉言道:“能怎么办呢?读完书,找个工作吧。希达,我们都是失去过亲人的人,只有你能明白我的痛苦。”
希达垂眸笑道:“都会过去的。嘉清是个好孩子,他在天堂不会有病痛,你要坚强一点。以前我做了许多错事,其实挺对不起你的。我一直欠你一声道歉,嘉言,对不起。” 嘉言微笑道:“和她在一起,你整个人都变了。我早就不怪你了,看到你和她好,我真的很高兴。”
没想到有一天,他们还能把话说开,冰释前嫌。希达回家后,给陈星发了条消息。陈星瞬间就回了过来,希达于是给她打电话。陈星道:“嘉言还好么?” 希达叹了口气,道:“她弟弟死了,难免难过。那孩子也可怜,出生就带了一身毛病。你怎么还不睡?” 陈星道:“我想你呢。就要睡了。” 希达情不自禁地笑道:“那挂了,明天再说。”
时间飞快,转眼又到了期末。忙碌抚平了失去亲人的伤痛,在经历了三天的期末考后,终于放寒假了。今年刚放假就是春节,杨婕听说希达家里发生的事,叫陈星请他来家里过年。希达先推辞了一番,觉得两人不过是在谈恋爱,这么快就登堂入室实在没必要。但在陈星的再三邀请下,他答应了。
希达到时大约下午三点光景。陈星立在阳台上,他刚从转角出来,她就看见了。她兴奋地冲楼下喊:“希达!我在这里!” 希达朝陈星招了招手,她把手里的水杯往花架上一搁,匆匆地跑下楼去接他。杨婕在打麻将,听到开门声,抬眼道:“你慢点,别摔着了。”
希达站在对面的车棚檐下等她,身边是一辆带儿童椅的银色自行车。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和一棵香泡树,四季常青,抬头基本看不到天。居民楼六层高,在现在的楼盘中已经算非常稀有的了。车棚边上的阴凉处挂了一排酱鸭和腊肠,用细麻绳串起来,看上去充满了烟火气。
陈星接过他手里的两盒年货,道:“怎么还买东西呀,不是说不用带吗。” 希达笑道:“哪有空手上门的,就两盒山核桃,表示下心意。”
大门上贴了用红纸剪的福字,他们推门进去,客厅里在搓麻将。陈星把两盒年货放在沙发上,拉着希达走到杨婕跟前,道:“妈,我们来了。” 她这一唤,大家都停下了打牌,静静地看着希达。陈星赶忙道:“这是爷爷,奶奶,我爸,我妈,二叔……”
希达就照着她的介绍一一向大家打招呼,说的时候一直微微欠身。陈老太太笑眯眯的,起身迎着走来,拉起希达的手,道:“你就是星星的男朋友啊,长得蛮好看的么。来来,赶紧坐。” 说着,把茶几上的一盘子酥糖塞到希达手里,道:“吃东西。”
陈星陪希达坐下,两人说了几分钟话,一轮麻将打完了。客厅里在抽烟,乌烟瘴气的,陈策过来和希达说了几句话,又开了一轮新牌局。杨婕领着他们换了一个房间,笑道:“一会就吃饭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希达道:“不用了,谢谢阿姨。”
杨婕听陈星说起过他的原生家庭,本以为希达性子孤僻,可接触下来,发现他情商很高,礼数也十分周全,原来的担忧便全部被抛诸脑后了。半晌,她叫陈星去包春卷,希达道:“我来帮忙吧。”
陈星搬了两张凳子,和希达坐在料理台前。希达从没干过这种活,陈星就把春卷皮摊在菜板上给他示范。他有点笨手笨脚的,撑破了皮子,陈星笑道:“你怎么连这都不会?是不是光聪明在学习上了。” 希达笑道:“没良心。我给你煮面,你不是吃得挺香的?”
她有一句没一句和希达拌嘴,后来陈老太太进来了,撵走他们两个小辈,陈星就和希达去小区的公园里逛了一圈。公园里树木多,她和希达都光穿了件毛衣,冻得鼻涕横流,也就回去了。
大概是因为怕生,吃年夜饭的时候,希达有点拘谨。陈老太太隔着半张桌子问道:“希达,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希达的家庭背景,陈星只告诉过父母,杨婕不是嘴碎的人,陈老太太不知道也实属正常。其实这本也只是礼节性的发问,但希达情况特殊,这一问就意味深长起来了。
陈星筷子一抖,一只沼虾掉在桌上。她怎么也夹不起来,无奈之下,只能伸手捡到碗里。希达望着陈老太太,微笑道:“我父亲去世了,母亲在加拿大。” 陈策咳了一声,道:“妈。”
陈老太太见惯了大场面,却没想道会是这般情景,一下子有点进退维谷。正好端上来一道可乐鸡翅,陈星夹了一块给希达,笑道:“知道你要来,专门让我妈烧的。你快吃吃看好不好吃。” 陈老太太也没好意思往下问,顺势讪讪笑道:“没事,把这里当自己的家。”
希达微笑道:“奶奶,没关系的。我知道我家庭情况特殊,但我一定会对陈星好的。” 陈星在桌子底下牵着他的手,附和道:“希达人很好的,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奶奶,你就不要担心了。而且他成绩很好的,这次期末考是年级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