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死死握着拳头砸向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疼痛非但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激起他内心更多的自责、憎恨。旁边的徐小婧红着眼拉住他,声音尖锐刺耳:够了林修!够了!
这些女孩在方旭的帮助下录了这段视频,勇敢地将事情说了出来。她们心怀希望,不惜将自己的伤疤一点一点揭开。只差最后一步,只差将这段视频交到警方手里,她们就会得到应有的庇护。
可惜,晚了一步。
铁盒子里还放着两封信,苏仰拿起其中一封。
纸面上的字迹干净利落,和方旭本人典雅质朴的爱好如出一辙。赏心悦目的笔迹似乎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让阅读的人心怡神悅,若非他笔下的内容残忍,苏仰定会以为他在记录着什么美好的事。
您好:
希望您可以花数分钟将这段话看完,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我叫方旭,今年二十七岁,是一名老师,任职于明华中学。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平凡到一无是处。半年前,我察觉到刘悦瑶同学的情绪相当不稳,成绩一落千丈。她手腕上有伤痕,原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可惜多次询问无果。后来,我发现谷清同学手上亦有相同的伤痕,心感不安,于是连番追问,谷清同学才将自己受到的伤害讲出来。
如果您看见这封信,请务必点开闪存盘,替这些女孩子讨个公道。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若我有幸,来世一定好好偿还。我小时候遭遇不测,险些死去,能捡回一条命活到现在,我已知足。想必您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为什么不早点报警?为什么会把证据放在这么一个偏僻地方?
我想闪存盘里的资料应该可以解答所有疑问。
我的恩人曾经和我说过,人生是一条直线,前面是白后面是黑。想要走在正道,需要日复一日的坚持,而停滞不前的人,早就被留在黑暗里。我从深渊活了过来,所以我相信无论是多绝望的路,都会有柔和的光。我始终抱着这样的信念,努力活着,我不曾害怕死亡,只怕愧对人间,愧对救了我一命的人。
最后,容我向我的弟弟道歉。如果可以的话,什么都不要告诉他,就像现在这样,不需要挂念我,无忧无虑地活着。
谢谢您,祝安好。
从字里行间,苏仰几乎能想象出,方旭是带着笑意写下这一段话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放好,沉默着拿出另外一封信。信纸呈淡黄色,有些字迹已经晕染模糊掉了——
遗书:
对不起。
我做错了,我是一个罪人,我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世界。
死亡对我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所以我选择了这条路。
不要伤心,我已经活够了,反正活着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阮晓彤绝笔
3:05
孟雪诚探过头来,说道:这不是方瑾那个前女友吗?他看着这封信,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林修继续点开剩下的文件,第一个文件夹的标题是小瑾,他点进去一看,里面全是方旭和方瑾的合照,从刚出生,到大学,数以百计的照片。每张照片都是用日期命名,然后简单地补充了内容,比如其中一张就是0201_海底捞。照片里的方瑾捧着一个干净的碗,开怀笑着,那时候的方瑾活脱脱一个阳光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八、十九岁左右。
确定这个文件夹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林修点开了第二个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里全是学生的档案,看上去应该是方旭自己做的一个记录表,上面有学生的照片,家庭情况等。他浏览着内容,然后把鼠标放在钱音的名字上,屏幕上立刻弹出了一个小窗,写着钱音月考、小测、期末之类的成绩,方旭甚至把钱音妹妹钱韵有失语症的事情记录了下来。
林修的手心瞬间冰凉。
对方旭而言,除了方瑾,学生就是他的全部。
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背负着这样难以承受的骂名。
林修颤抖着双手,点开第三个文件夹。这个文件夹没有名字,只是标着一个日期,0724。他点进去,发现这个文件夹里什么都有,包括照片、新闻,还有杂七杂八的地址和名字之类。
里面所有的资料,都和一家福利院有关——向阳福利院。
第61章
这个文件夹里还有一段音频,林修调整了一下音量,点击播放。
喇叭里传来方旭的声音,温柔而陌生:如果你能听见这段录音,证明我已经死了,希望这段录音可以解答你的疑问。关于胡厉民犯罪的证据都在这里,他的人脉很广,包括警界都有他相熟的人。所以我不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报警,我联系了几位学生,在她们的许可下,录下了那段视频。而且胡厉民有一台旧式录像机,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要找出来,里面有他拍摄的视频。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或者你会觉得奇怪,怎么会保存了那么多关于向阳福利院的资料?因为从很久以前,他们就在进行人口贩卖。
方旭的声音变得沉重:福利院的地址是龙华市湖山区凤凰街62号,我和弟弟就在这里长大。他们经常会有自称来自某教会的神职人员到福利院举行活动,比如诗班、故事班,或者办一些游戏活动。那时候我们都很喜欢和他们玩,觉得他们真心对我们好,生病的时候会来安慰你,会给你好吃的。对于没有父母的孩子来说,那怕只是一滴净水,在我们眼里也是整个大海……
方旭清了清嗓子,想要掩饰自己正在发抖的嗓子:我第一次发现这些教会人员有问题,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当时我暗恋一个叫夏沁的女孩,某天早上,我看见夏沁被他们带了出去,说是玩一个小游戏。我就偷偷跟着他们,没想到那些人给夏沁注射了某种药物,把昏迷的她塞进车里……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这夏沁。院长说,她是被人领养走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这么恶毒的人。什么教会、神职人员全是假的,不过是一群人贩子。方旭在这里停顿了数秒,努力平复情绪,尽量用最正常的语调继续述说:有一晚,小瑾发烧闹肚子,半夜起了床。我在门口守着他,担心他出什么事。突然听见有两个人在门外吵了起来……
浑厚的男声从门外传来:这件事我不同意,你最好想都别想!
女人冷笑一声:你现在良心过意不去了?当初是谁联系的买家?我告诉你,要是得罪了公会的人,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男人叹了一口气,语气放松,企图用另外一种方式说服她:小虹,别闹了好吗?他们真的是疯子,夏沁死了!你知道的!
听到这里,方旭霎时屏住了呼吸,连忙捂着嘴巴,生怕泄出一点声音。他的心跳非常快,胸口隐隐作痛。夏沁死了?什么买家?什么疯子?
他蹑手蹑脚退到方瑾的门前,敲了敲他的门:小瑾,你好了吗?
间隔里传来方瑾痛苦的声音:哥你去睡吧,我还疼着呢……嘶……
方旭嘘了他一声:小点声,你千万别——方旭想让他别冲水,免得引起门外的人的注意。然而他话音未落,间隔里就传来一阵汹涌的冲水声。
门外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方瑾穿好裤子,迷迷糊糊地拉开了门。
方旭直接把方瑾从间隔里抓了出来,在他胳膊上留下两道红红的指甲印。方瑾近乎虚脱,被方旭这么一拉一扯更是晕,直到他被方旭塞进了洗手台下的柜子里,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一片漆黑,他一伸手,只摸到了冰冷湿腻的水管。
方瑾感觉到方旭松开了他的手,他马上动起手臂,想捉住方旭正要抽离的手。方瑾肚子疼得受不了,四周冷冰冰的,他不想方旭走:哥,别走……
方旭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将自己忽轻忽重的吸气声全部埋在这昏暗的环境之下。他掐着方瑾的掌心,希望方瑾可以清醒一点,把他说的话听进去:答应我,不要出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大概是极端的恐惧麻痹了方旭的感官神经,他明明是害怕的,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方瑾拉着他的手,半梦半醒地说着:不……
门外鬼魅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方旭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跟方瑾说话:听我的话,不要出来,不然我就不要你了。他的胸口开始抽痛,一直蔓延到脖子、后背,半侧身体开始麻木。方旭抬起无力的双臂,捧着方瑾的脸,试图穿过这浓浓的夜色看进方瑾的眼,将他的所有气息都烂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