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仰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嘴角:「那真是谢谢了。」
……
当孟雪诚知道苏仰需要入住安全屋的时候,没有流露出过多的诧异,大概是苏仰给他打的预防针起了关键性作用,在秦归和张小文都在替苏仰不值、打抱不平之际,他疲惫地闭上眼睫:「够了,这些话别让其他人听见,不然能给你写出十页小报告。」
「 队长!他们分明是把苏医生当嫌疑人看管!」秦归撂下手机巴巴走到孟雪诚面前,见他优哉游哉的样子,火气瞬间蹿到舌底,说话都冒着烟,「你真的无所谓?」
「我有所谓又能怎样?」孟雪诚掀开半边眼皮,伸出手指晃了晃,最后指着左侧的楼梯深沉道:「上楼找他们说理?还是当个不讲道理的野蛮人,直接踹门把苏仰带走,顺便警告他们别想碰苏仰,不然就让他们在临栖市混不下去?」
秦归毫无疑问被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样的剧情发展已经脱离了人类智商所能承受的极限,仿佛掉进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降智八点档。
孟雪诚抬手点了点秦归冰凉的额头:「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很能聊吗?」
秦归瞥了瞥满脸空白的张小文,幽怨地说:「是他先跟我聊的。」
这时,秦归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他赶忙过去接起电话:「喂妈?」
数秒后,他的表情逐渐无奈起来:「妈……都跟你说了,不是什么病毒,是碳酸镁,一种无毒无味的……呃,就是那种运动员比赛前用来擦手、防滑的粉末。你咳嗽跟那个东西没关系,我看了你的朋友圈,昨晚吃火锅了对不对?还是麻辣的!多喝点水就没事儿了,别瞎想。」
秦归耐着性子给自家老妈解释了一番,口水都快说干了才说服她去休息睡觉。秦归拆了包柠檬茶润润嗓子,看着窗外随风摆动的黑色树梢,还有那被冻在天边的月亮,他总觉得胸口憋着一股闷气,说不出哪里不对,整个人像被泡在了水里,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听到的也未必是假的……
风景看似平静,可外面有多乱,众人心里有数。
医院一家接着一家被挤爆,药店里的消毒药水、漂白水,各类消炎药,超市里的白醋米醋甚至是陈醋香醋都被一扫而空。
哪怕已经证实从无人机上投下的粉尘是碳酸镁,也总有人选择相信谣言。他们认为世界在说谎,唯有破烂的伤口,疼痛的部位,才是诚实的最本身。笑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焦虑、恐慌,像一颗巨型炸弹,从千尺高空急速下坠,炸得尘埃飞扬碎石乱溅,没有人能侥幸躲过。
当所有衣服都沾上了灰尘,干净的才是异类。
第179章 笑面(二十)
半小时后,苏仰从会议室里出来,何军走在他身旁,罕有地主动问起了莎莉的近况:「笑笑最近还好吗?」
「嗯。」苏仰点点头,但没有再多的交流,回答点到即止。
「她的情绪——」
苏仰知道何军想问什么,他粗粗瞥了眼站在远处的孟雪诚,不动声色地打断何军的话,带着些冷然和强硬道:「她现在很好,情绪也很好。」
何军自然读懂了苏仰话里藏着的抗拒,他不愿意跟外人聊莎莉,更别说涉及到莎莉的隐私问题。何军识时务地转移话题,他摸了摸眼角,然后将视线投向左侧玻璃窗,似乎望着某一个方向说:「今晚就送你过去,安全屋里有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我会让雪诚跟着去一趟。」
苏仰心底突然掠过一阵淡淡的风,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他原以为严庆说的「留足够的时间跟孟队长见面」是指视频通话之类的远程会面,却没想到是把安全屋的地点告诉孟雪诚,真的让他们「面对面」见面。
这并不符合规矩。
苏仰毫无感情地勾了一下嘴角,半笑不笑地说:「何局长,安全屋毕竟不是铜墙铁壁,我以前听几个卧底说过,安全屋的地点越少人知道越好,通常只有负责人知道……」他停下脚步看向何军,眼里的冷锋渐渐露了出来,「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破例。」
何军愣了一下,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一股麻意从指尖直直奔向眼尾,他眯起眼问:「苏仰,你这是在怀疑我们,还是在怀疑……」
「你想多了,怎么会是怀疑?」苏仰毫无预兆地对何军展露出一个友好至极的笑意,「我这是相信你跟严厅长,有你们两个知道安全屋的地点就够了。」
何军没料到苏仰会拒绝这项「福利」,今天严庆难得网开一面,要不是惦念着苏仰的情绪和心理问题,孟雪诚根本没资格过问安全屋的事情,更别说跟着去了。现在苏仰明晃晃的拒绝,像是给了他们干脆利落一耳光,整个走廊都凝固在僵硬的氛围中。
何军脸色沉了许多,皱着眉说:「好好说话,严厅长给你们机会——」
「机会?给我们什么机会?」苏仰声音冰冷无比,呼吸有点紊乱急促,「孟雪诚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你不知道吗?任何一个小失误都有可能被人匿名举报,何况是这种违反章程的事情?所以请你告诉严厅长,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希望孟雪诚在关于我的事情上有所失误。」
你永远不知道那些每天跟你擦肩而过的工作伙伴到底是人是鬼,苏仰以前经历过被内部同行匿名举报和投诉,尽管他用成绩和实力证明了自己有资格成为专案组的一员。可那些有心之人仍然没有善罢甘休,揪着一个半个不痛不痒的小事情造文章,譬如他曾经跟齐笙调过一次班,第二天回市局的时候给齐笙带了两罐咖啡,也别某些人说成「贿赂」、「不正当交易」等等。
苏仰自己可以不计较这些事,但孟雪诚不一样,他是SST的队长,再细小的问题都会被放大,甚至影响他的仕途。
虽然这件事是严庆提出来的,但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意外,以严庆的身份,没有人会把这笔账、也没人敢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
最后吃亏的只有孟雪诚。
那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苏仰也必须杜绝。
何军见他意志坚决,便不多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苏仰:「这是安全屋的钥匙,门上有检测器,每次开门关门都会有记录。另外,每晚九点到十点会关掉信号遮罩器,你可以给雪诚或者其他人打电话,只是对话内容会被全程监控,这一点希望你了解。」
苏仰紧紧握着这串冷冰冰的钥匙,凹凸波纹几乎要融进他的掌纹里,汇聚成一条蜿蜒妖冶的小川。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试过被人这样特殊看管、剥夺自由,说像坐牢也不为过。不论笑面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了——让警方失信于市民,让他失信于警方。
最重要的一点,成功让他跟孟雪诚分开。
想到这里,一阵惊悸猛地掠过苏仰的心头,像是带着无数砂砾碎石碾过,麻痹般的痛楚与窒息顺着咽喉涌了上来。这感觉来势汹汹,震得大脑里的弦嗡嗡作响,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他能抵挡住跟孟雪诚分开的煎熬吗?
一天两天可以。
一周两周或许可以。
那一个月两个月呢?
案子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笑面从来都不会让他感受身体上的痛楚,而是变着方法,从精神、心理上折磨他。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瞬间,苏仰好像感觉到这附近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看,那是一双墨黑色的眼球,瞳仁折射出一点寒光,被目光扫过的皮肤像是着了火,灼痛难忍。
「苏仰,」何军见他额上挂着汗珠,没忍住问了句,「你不舒服?」
「有点。」苏仰苦笑道。
何军不明白苏仰的纠结,只当他是真的不舒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走吧,我们现在过去,你早点休息。」
孟雪诚焦急地看着两人在走廊上走走停停,短短几步路硬生生走了三、四分钟才走完,好不容易盼天盼地把他们从走廊的另一边盼过来,何军上来就是一句:「我送苏仰去安全屋,五分钟后出发。」
孟雪诚灵魂出窍似的「啊」了一声。
他知道苏仰要去安全屋,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去,他原以为要等到明晚……
何军点了点手表,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晃荡了一下,最后稳稳落在苏仰脸上:「注意时间,我在停车场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