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他刚从冰冷的湖中将大皇子踢落的小球捡起,却被说他故意将小球弄脏了,被踹了几脚后,他今天的馒头又被罚没了。
他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御花园,冬日的冷风将他吹得瑟瑟发抖,单薄的衣裳不一会儿变得冷硬,他冻得嘴唇发紫,不住地哈气暖手。
抬头望向树上的腊梅时,他突然间有些迷茫。
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冷馒头也不好吃。
就在这时,他的脚边滚来一只精致的虎头绣花球,球碰到了他冻僵的脚尖,摇了两下,便不动了。
小灌木里,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他穿着考究的祥云绸缎,活像个年画里走出来的小仙童。
他看见自己,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怯懦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绣球,欲言又止,“哥哥……”
或许是他的球罢,尽管李元柏的手指冻得僵硬,但还是努力从石头上坐起,递给了他。
哪知那个孩子没接过球,而是抓起了他长满冻疮的手指,撅起小嘴吹气,指间的温度让他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呼呼就不痛了。”他朝他软软一笑。
“宁宁。”
不远处有人呼喊,李元柏一惊,倏地收回了手,却忘记了绣球还在自己手里。
那是个很美的女子,比他见过的所有娘娘都漂亮,他听见小孩喊她母妃,也听见旁人唤她“贵妃娘娘”。
女子看见他时一愣,等他发现手中还拿着绣球时,心中顿时懊恼无比。
她走过来了……
她抬起了手……
正当他闭着眼睛打算接受一顿打时,头顶忽然传来了温暖的安抚。
他呆呆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你叫什么名字呀?是哪个宫里的?”她温柔道。
“我,我叫李元柏。”他磕磕绊绊道。
“他是哥哥。”粉团子拉着他母妃的裙摆,眼睛亮亮的。
“对呀,是宁宁的哥哥。”女人轻柔地摸着幼子的小脑袋。
后来……后来他过了很是幸福的一段时光,他记得每日吃饱的满足,记得晗章宫里冬日温暖的炭火,也记得夏日清甜的西瓜。
直到那场大火。
贵妃和九弟的模样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点消磨,而自己也懂得了韬光养晦躲避锋芒,所以在那一场宫闱内斗中,他成了唯一幸存下来的皇子。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再见到他的幼弟。
内心潮涌,怪不得他总觉得他亲切,怪不得自己总愿意去相信他,原来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神色如常地同父皇一道问候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阿竹回答得很勉强,就算早已编好了自己这十几年来的生活,面对他们说的时候也总不像以前那般顺畅。
一聊就是一上午,期间阿竹借口出去,却意外撞上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
李元颢。
两人对视了一眼,阿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到了殿内。
李元颢看着他的背影,从缝隙中看到了其乐融融的几人,握紧了拳头。
第66章
阿竹拒绝了皇帝想让他们宿在宫内挽留, 在皇帝略带遗憾的神色中,两人回到了宫外的住处。
周清妩能感觉得到,出宫的这一路上, 阿竹明显有些不一样。
他似乎在发呆,又像是在想事情, 周清妩唤了他两次,他才如梦惊醒般转过头。
“阿妩, 你唤我?”
她抓住他眼神中转瞬即逝的迷茫,最终一叹,趁着四下无人揪住了他的耳朵。即使没使力, 阿竹也习惯性地配合她弯下了腰。
她眼珠滴溜一转, 故意使坏,在他耳边大声道:“我问你,去不去夜市?”
果然, 阿竹被一震, 匆忙捂着耳朵弹离了几步远。
周清妩叉着腰哈哈大笑, 就是嘛,发什么呆呢?这时间倒不如去汴京夜市溜达一趟,东晋最繁华的帝都,它的夜市一定很热闹!
她上前牵过他的手, 拉着他一道往中央的夜市跑去。
“阿妩, 你慢着些。”
他时刻记挂着她还是个孕妇, 见她如此大动作,什么父亲复仇的,都统统抛到脑后,就只记得让她慢一些。
“我身体好着呢!”她将他拉到市集,看着琳琅满目的吃食, 不争气地咽着口水。
什么炸泥人、豆儿糕、生花果和糖蜜糕,都通通来了一份,卖相好看手艺精湛,她还特别要求小贩在酸果子外淋一层晶莹剔透的蜂蜜,又酸又甜,不禁让人食欲大开。
不一会儿,阿竹手里就塞不下了。
周清妩摇着新买的娟扇,满足地吃着手里时兴的小果子。
“不错,好吃。”她往阿竹嘴里也塞了一把,阿竹只能被迫地嚼着这酸不溜秋又极甜的怪味果子,眉头紧皱。
天色渐暗,夜市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了,但是行人依旧络绎不绝,不减反增,周清妩在一片热闹声中,精准地找到了第一天来时她心心念念的那糖水铺子。
水入喉中,就一个字——甜!
一碗糖水见底,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心愿了了!她靠在阿竹肩上,看着人来人往的繁荣街市,回味着口中的甜蜜。
她想,应该给梨梨也带一份。
两人是直接翘了晚膳溜过来的,连府里都没回,但好歹心里还有时间观念,逛了一会儿就拎着大包小包回去了。
李元柏派来的的管家一开门,看着一个笑嘻嘻的俏脸从轻盈的大礼盒后探出头,“嗨,李叔,吃过了吗?”
而那个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老爷,整张脸却还被堆得老高的大小纸包挡在了后头。
他擦了把汗,“老爷,夫人,你们这是……”
周清妩小心地跨进门槛,腾出手从阿竹那堆里翻出几样来,“李叔,这是给你的。”
说着,往他怀里一塞,哼着小调走进了府里。
李叔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忙指挥着旁边的侍从,“还不快去替老爷和夫人拿着!”
……
他们回来的还算早,周清妩分完东西,早早地躺在了床榻上,阿竹还未沐浴,在一旁整理着他不熟悉的公务。
周清妩并没有再与他聊白日里发生的事,她觉得,这件事该阿竹自己做决定。
“阿竹,你早点休息,我先睡了。”逛夜市有些累了,她听到他的应答声后,打了个哈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清浅匀长的呼吸声渐渐响起,阿竹合上书中的册子,看了眼睡榻,靴子没有一丁点儿声响,他拿起寒天,悄无声息地出了府。
暗夜中一道黑影在屋顶闪过,径直往禹阳王府的方向掠去。
对于李元颢这个不可控的人,他打算先下手为强。
阿竹避过王府侍卫,进入了主屋,可寒天刺下的那一瞬间,他就感到了不对劲。
刀尖挑开被褥,空无人影。
阿竹皱眉,他今日查看过轮值表,作为禁卫军统领,李元颢今夜并不用在宫里轮值。
去那儿了呢?
阿竹动作快,可他没料到,李元颢的动作更快。
汴京皇宫。
李元颢单膝跪在皇帝的书房内,“还望陛下彻查此事!”
“臣确定当日在虞山镇,与臣交手之人就是他!”
“他的刀法诡谲,臣敢断定他是混在江湖中的宵小之辈,他处心积虑冒充九皇子来到皇宫,定是想二次加害于陛下,还望陛下三思,切勿认下贼子!”
他的背挺得很值,他是宫里最年轻的禁卫军统领,也是皇帝最为器重和信任的臣子,他的话,不会作假。
李元颢听到“平身罢”这三个字时,终于呼出一口气。
可是皇帝的下一句话,完全让他震在了原处。
“朕就当你今夜从未说过这些话。”皇帝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他是朕的儿子,这一点朕不会认错。”
这一点,皇帝很是笃定。
“至于你说的刺杀也好,要朕的命也罢,朕不想再听见第二次。”他看着震惊的李元颢,“元颢啊,朕亏欠这个孩子的实在太多了。”
“一个好父亲,会让孩子受这么多苦吗?”
李元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御书房的,他望着皇宫中漆黑的夜空,突然想起远在禹阳封地的父亲。
如果是他的父亲,也会这样做吗?
……
门被合上,御书房再次恢复平静,皇帝批着手里的奏折,声音低沉道:“人走了,出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