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番外(23)

举头三尺如有神明,神明会知晓,我多么希望灵魂能如影子般生长。今夜我其实看到了自己短短十八年的人生被保护得有多好。因为惨痛的经历并没有使我真正成长起来,我一直活得太放肆。

Chapter 20

第二天起床,每个人行动如常。离了夜色掩护,不疯的人不好再凄惶。

宗叔有军部的事情要处理,早早出门工作。白天只有我和宗哥、宗婶在家。上午全家出动、各尽其长准备一顿饭,下午一起团在沙发上看场电影,一天竟然就过去了。我从没发觉日头这样容易捱过。

午饭说各尽其长,其实由宗哥掌勺,宗妈妈洗菜切菜,而我被赶出了厨房。我的长处大约只能体现在饭桌上——吃得虽不多,夸做菜人手艺的本事绝好。杂汤烧得尤为出色,我爱吃这个,闻着味儿就说口水要下来了。宗哥听后真的开心,我很少看到他笑得眯缝了眼。

我是在晚饭结束、准备散步的时候,和宗崎提出的“回家”。在我,时机已到,不可贪恋温情,果断割舍才妙。

部队住宅区不比别处,住着的人家彼此都熟,外头的人若非有心付出代价潜入,根本进不来。我家的旧宅子就这么关着门,既没上锁,也没贴封条,一拧门把手就可入内。

不知道为什么,这房子还没分给别的军官家庭。或许因为旧物搁置多年,一时难清理;或许因为尹军长壮烈牺牲,常年所居宅院,总该给儿孙留下当作念想。不过我思索人之常情,觉得大可不必考虑其他——房子里出过惨案,凶宅之名在宣城军区显扬,部队敢分配,也没有人敢要、敢住。

我知道自己进门会害怕,却斗胆希冀能得片刻的强撑,至少支开宗崎后再哆嗦。哪晓得推门进去,看见玄关处鞋架摆放如昨,不过积些灰尘,我整个人就坠进了回忆里,各处关节拧动着,满身肌肉痉挛着,抖如筛糠。

我那天早晨是怎么走出这扇门的呢?

刚刚赤着脚把小被子送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了所有痕迹,又趿着鞋去父母卧房看过一遭,即刻便惶惶然冲到楼下。当时我就站在这扇门前呼嚎,声响大到足以惊动值班的警卫员,足以惊动住宅区所有人。我大声哭泣,半因害怕半因伤心,脑子却很清楚,感官也灵敏,明明离了那卧室很久,却还是闻得到血腥味。

我一直哭到他们围聚过来,一直哭到有人将我抱起。我根本不必说话,只消指着二楼,让他们自己去看,去看一片狼藉,去看血腥残忍。

警卫员小崔先发现了尸体,接着有人怒喝,有人泪流。所有人慌慌张张从我眼前过,而我站在玄关处,看人群如不辨面目的黑影,洪流般涌动。我眼前一黑,四肢一软,瘫倒下去。

此时我同样颤抖得厉害,却没有倒下,宗崎从后面抱住我,扶住肩,支撑住了我整个人。我在他怀里哆嗦,他的手臂最初也随我起伏。但是很快,他指尖就加了力气,通过肩膀传导到我的身体。他的手臂不动了,我的战栗也渐止,终于完全停下来。

“还上去么?”宗崎问。他已经舍不得了,这可如何是好。

“上去的。”我轻轻挣开他环叠我身前的手臂,取下他握住我肩头的手。当背脊离开他温热的胸膛时,我好像又要忍不住战栗,却握了拳,让一排指甲扎进肉里,疼得止住了抖。

我不止要上楼去,还要支开宗崎,单独上去寻件物什。屋子里的家具六年来无人动过,我要找的东西,肯定还在。

于是我踏上楼梯的那一刻同他说:“宗哥,夜深天凉,你回家去,替我取件外套来吧。”

他听我说这话,自然知道我是支开他。犹豫分秒,对上我坚定的双眼,还是点了头。

“阿相,”他说,“要不在门口等会我吧,我回来给你加了衣服,再陪你上去。”

我只想着让他离开,不愿多言,乖顺地说好。甚至退步走下楼梯,垂首道:“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

他出门前还回了次头。天黑透,我不敢开灯,依赖窗子透进的自然光视物。他回头的模样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只余一个剪影。这样的气氛里,我竟不知怎么想笑。这个人啊,离开片刻罢了,弄得有如诀别是为哪般。有什么可担心呢,我痛一痛,总不会死在这里。

……

我在曾经的卧房翻找,甚至把书桌所有的抽屉都取出。那把匕首果然还在,静静地躺着,躺在抽屉与外层框架的夹缝里,不为外人所察觉。

谁会想到,六年前几经排查、怎么也找不到的凶器,竟然藏在尹家女儿的檀木书桌里。凶手不说,我不说,再没有人能知晓。任他刑侦人员通天的本事,不见得想到受害人的女儿收着凶器,却未有言语。

那个人,那个早已经伏法被毙掉的混蛋,竟然也没有说出来——他离开宅子前,把沾血的匕首放在我的床头柜上。而我的床,当时空着。

你如果问我,亡命之徒到底怀着多大的仇怨,才造下这险些灭门的杀业。我便告诉你,父亲作为指战员,曾在西南边境捣毁了他的老巢。他再不能靠害人的粉末、药片——那些白的、灰的、斑斓的、透明的幻梦——敛聚钱财。不止前半生的纸醉金迷、声色犬马断送在我父亲手里,他未来也注定东躲西藏,终日惶惶如丧家之犬——因为他不光留名红色通缉令,被官方全力缉捕,更有网外的同伙为了保住秘密,不愿放他生路。

原就是心无良善、只求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恶魔,他不甘心落魄,舍弃性命也要拉上仇敌垫背。我不晓得他怎么突破关卡,找到重峦间我们的小屋,若要深究,可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门路比常人所想要多。他已经不想逃命,影像清清楚楚留存在大门监控里,杀完人就在等待抓捕,等着结束亡命天涯的旅途。

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他没有丧考妣的经历,凭什么说出这番话?没有一种仇恨会比弑父母更深,因它时时在身体里叫嚣,质问你骨血从何处来!而你答不出。

错不在我父,是他错!他罪孽深重!谋不义之财,祸稚子之家,他半生被毁是天罚,怨不得任何人!一命换我父母两命,他如草芥之命怎么换得起?我父亲人品端正,母亲温柔良善。一个顶天立地,凡有战,召必回;一个居中持家,存正心,教子女。他呢?为祸世间,害人不浅!他的性命价值几何?!

离开我父母房间之后,那个人摸到了我的卧室。我想,一经发现房间无人,他就已经猜到我身在何处,可他并没有折返斩草除根。我当时想不通为什么,等终于明白那种险恶用心,灵魂已然千疮百孔。

他当然不会杀我了,还要留我一生折磨呢。我在哪里,我眼见了什么,他清楚得很。灭门算什么?一家只剩下一人才最惨!更何况,她亲眼见证了全家人的死亡。

我握住那把军匕的手柄,触手生寒的感觉激得我一颤。泪不由自主地滑下,在面庞留两道水迹。这样冰冷的利刃戳-刺进胸膛,该有多疼啊。我的父母,他们生命力一点点随血液流逝,又该有多么绝望。

我鄙夷自己的鳄鱼泪,恨不能剜了泪腺才好。

……

宗崎拿到衣服返回,在一楼当然没看见我。

他肯定喊着名字找我来了,我却沉浸在悲伤情绪里没有听见。当宗崎找进我的卧房时,恰巧看见我持匕首的样子。他几乎不作停顿地收缩了瞳孔,猛然慌乱起来,脱口而出:“阿相,把匕首放下!你不要冲动做傻事!”我脸上的泪没干,眼里泪水还在蓄积,一回头扑扑往下落。

我还被刚才的回想牵动心神,没能完全感受到宗崎不同寻常的情绪。直到他退到门口,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口唇颤抖语无伦次地劝:“不……不是你的错,阿相,你没必要惩罚自己!放下匕首,你放下!听我一句,放下匕首!”我这才意识到,宗哥这是……以为我要自杀?

他怎么会这么想?仅凭我背朝他手握匕首的身影,就不犹疑地做出了判断!

我脑中散落的痕迹汇聚起来,突然攒出一个惨笑——他知道了!他慌慌张张的言行出卖了笃信的结论,口不择言的劝服更是透露了真实的想法!

我早应该发现的,从谢旭舟像老朋友一样嘲他“不要太娇纵”我,到他适时冲进心理室“救”我,再到这句“不是你错,不必自惩”……太好!谢老狐狸能知道的他全知道!套我话的,要我秘密的,从来不止谢旭舟一个!难怪谢老狐狸能从只言片语知我喜好、卸我防备,不是狐狸太狡猾,而是同谋太熟悉我的方方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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