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故人长安。”
见了十六岁的自己那般模样后,这个没有私愿的人终于开始害怕了。
于是,他以祈愿的方式告诉那国师,你放过我的阿楚,换我来,一切都由我代她偿还……
所以,他当时情绪失控,抱着自己乞求道,“阿楚,我知你一心报国,但你也多少可怜可怜我……”
因为他心知自己再也无法长久守护着她,他害怕她将来再遭遇什么危险,没有人会及时出现为她挡下。
一个没有私愿的人终于有了软肋。这软肋是他抵挡一切的盔甲,却又伤的他体无完肤。
更让容楚心惊的还在后面。
她十八岁生辰那天,突然翻过了他们两家之间唯一隔着的墙——就是柳青羡唤作的鹊墙,借典于牛郎织女的鹊桥。
那夜是月圆之夜,她身上的妖兽之血控制了她的心脉。久而久之,她身上渐渐生出了另一重人格。
如果平常的自己是品行端正的,那么另一重人格与之定然是截然相反的。
容楚看见十八岁的自己一脚踹开了柳青羡卧房的门,将坐在桌前点着一豆灯火看不知什么书的人提起,一把扔在了塌上。
“阿楚?”只着里衣的柳青羡惊疑不定,“你怎么进来——”
后面的话被十八岁的容楚堵住了,二十一岁的容楚看得小脸一红。
那本书……好像字无虚言……
没想到另一重人格的自己如此……咳咳。
“阿楚……”柳青羡按住她的手,“别……”
二十一岁的容楚心道,“听他的,别作死。”
可十八岁的容楚却摇摇头,“我不……”
“阿楚……”
一晌贪欢。
十八岁的柳青羡明显比二十一岁的柳青羡怜香惜玉得多,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端倪——尤其是有双重人格的容楚,第二日,柳青羡便悄悄把容楚送回了隔壁的将军府。
容楚苏醒后,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但却不疑有他。
自那以后,柳青羡发现,每到月圆之夜,容楚的另一重人格就会占据她的身体。
而与容楚行周公之礼,无疑是最妥当地剥离她体内妖兽之血的方法。
于是,当容楚另一重人格出现后,柳青羡十分配合她。
完全是一副“任君采撷”的纵容姿态。
一个越来越清醒,一个却越来越煎熬。
渐渐地,月圆之夜出现时,容楚的第二重人格不会出现了。而柳青羡却就此堕入了深渊。
无人会知,无人相救。
平常里,柳青羡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整日里阿楚长阿楚短。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面对另一重人格的阿楚时,他又是心疼又是怜惜,一边捧着她的脸,一边无法自抑地一遍又一遍浅浅轻吻着她。
躺在他怀里的,是他愿意牺牲所有护着的人啊。
怎么也看不够,怎么也怜惜不够……可是,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终于知晓了来龙去脉的容楚,双手捧脸哭的泣不成声。
八岁时的她许愿,要做像百年前的扶风将军般骁勇善战的将军。
所以,从不喜爱这等杀伐之事的柳青羡,立马着手举办了一场赛马大会。
当时的容楚蹙眉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八岁的柳青羡道,“赛马。”
还未等容楚接话,他又继续道,“最好的将军当然要配最好的良驹了。阿楚,我一定会给你找来这天下最好的良驹的!”
容楚不置可否。
当时小书童的吐槽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公子,咱好端端的赛马干什么呀您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谁说的只要是阿楚喜欢的东西,我……不喜欢也喜欢!我要为阿楚选一匹最好的良驹!”
自那以后,容楚天天在自家后院练剑,柳青羡天天趴在鹊墙上托着腮,聚精会神地看着容楚练剑。
无论几番寒暑更迭,她若在,他便在。
风雨无阻,霜雪难止。
是那个——
从小就陪着她一起长大,从小就想把她想要的东西都双手奉上,那个怎么赶也不会走的——
柳青羡啊。
柳青羡……柳青羡……
这个名字不断地在心田与脑海中敲响,容楚此生仿佛都走不出这个名字的禁锢了。
那次,她骑在高大的马背上,问他,“柳青羡,你一个整天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哪来的那么多钱?”
柳青羡双手背在身后,闻言笑得眉眼弯弯,“阿楚,你没听别人怎么说嘛,自然是我贪来——”
“我不信,”容楚神色认真,语气笃定,“你不是那种人。”
当时的柳青羡只是怔了一下,随后眉眼笑得更开了,温柔唤道,“阿楚……”
他好像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容楚当时并不知晓。可现在读取了柳青羡的记忆后,容楚知晓了那后半句——
阿楚……只有你,从不用世俗眼光贬低我。
……
无数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绕着容楚转笑容满面的柳青羡,被容楚不理不睬黯然神伤的柳青羡,嘴上满是不正经心里却自有一番是非曲直评判标准的柳青羡……
容楚啊……
是你……是你亲手把骄阳囚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他原本该普照万物,却甘愿为你收敛锋芒,因为他怕灼伤你,因为他想靠近你,长长久久地守着你。
可是,你眼里只有自己的心愿,你看不见追在你身后,神色黯然却从不言弃的他。
甚至,为了完成你的心愿,他历尽千辛,受尽万苦。可是他却从不曾对你言明。
他只是说,阿楚,你多少也可怜可怜我,下次,不要再惹一身伤回来了……
你看,无论是怎样的柳青羡,他眼里心里,都只装得下一个你。
容楚啊……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头看一看……
看看这个一直追在你身后的人……
……
终于,容楚从那纷杂的记忆中苏醒了过来。
“柳青羡……”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茫然跪在一地狼藉中的人,生还谷里的妖兽被屠戮殆尽,他的任务终于完成,那国师从他身上也取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如今的柳青羡只能像个废弃的棋子,随意地遗落在什么地方都好,反正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心疼……
不,容楚的心突然猛烈地抽疼起来……
有人的……
她心疼,这个人……如何教她不心疼。
凤启一百四十八年十二月甘七,常安城有名的护国将军容楚同当朝丞相柳青羡成了婚,婚礼之盛大,竟与天子娶亲相当。
原因有二。
其一,容楚将军为凤鸢国出生入死足足六载,本来陛下是想打算封容楚为一品大将军的。可是,容楚却婉拒了。因为,她要拿这无上的荣誉换一门亲事。
当今的陛下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岁,有野心有谋略,也更有疑心。
那日大殿之上,只有容楚一个人。
十八岁的陛下温言道,“容爱卿劳苦功高,自当予以嘉奖……”
容楚却呈上了一份承诺书。
看到承诺书的陛下露出的笑容终于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那份承诺书写着,她要拿这功劳换一门亲事。若陛下应允,她不仅不会要求封官进爵,甚至甘愿自降品阶,降到让陛下心安的位置。
陛下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一副惋惜之色,“容爱卿……”
容楚却态度坚决,不容更改。
陛下看着殿下那个身影,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多年前的另一个身影。这便是其二。
那是十六岁丧父的柳青羡,孝期刚满三月就不得不继任丞相之位的柳青羡。
可历朝历代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因为“孝”是人立身之本,是治国之第一要义。
可是没办法,陛下有野心但却也只是一个普通通的人。若是真要柳青羡守三年的孝期,陛下很可能会因政务缠身而英年早逝。
作为人子,自当要遵孝义。
作为人臣,更不能不守忠。
一个人的孝义在一个国的忠义面前实在是太小了,小到不值一提。
因为,世卿世禄是自先祖一代便流传至今的规矩,虽然凤煊帝君临曾改制,以有才有德为任官第一要义,可也实行了不过几代,便又被后来的一代代君王慢慢改回去了。
坐在那把椅子上,的确能够以俯瞰之态审视着群臣。可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画虎难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