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跟刚才看牙不同,白散牙齿发酸,鼻子也发酸,他能感觉到江岸用镊子夹着棉团,在触碰牙洞。
不安在这一刻抵达顶峰。
他眼眶温热,身体止不住打颤,他不知道江岸有没有发现,他张着口,棉球仍被缓慢而有力地推进龋洞。
恐惧像一条黑暗无光的回廊,种种无声息的情绪,都绵长。
当镊子从口中退出去,白散还没缓过来,胸膛剧烈起伏着,见江岸起身,他张了张口,一句带有示弱意味的“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上江岸眼睛。
他一滞,眼角湿润。
苦,嘴里漫开的药味苦到极致。
“下周三来换药。”江岸拿起他颈间的绿色医用垫巾,叠好,放进口腔盒,一并递给他。
白散下意识双手接过,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中,翘起来的头发都垂了下去,整个人木木的。
半晌,他缓过来点,揉了揉微红的眼眶,开口还带着哭腔,“江医生,我这就可以走了么?”
江岸给予肯定回答,微垂眼眸,“堵上前,吃东西用另一边牙齿。”
白散使劲点头,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这么简单就可以走人,本以为是道送命题,结果反送分。
他跳下治疗台,仰起头看着江岸,正开口,突然僵住,想起刚才那一番惊悚的放药经历,悄悄小心翼翼倒退两步,抬起袖子蹭掉脸颊上的泪痕,下一秒袖口又洇开一团,他哭着一本正经地鞠躬道谢。
江岸摘下口罩,很淡地笑了一下,白散觉得这次见到的应该是真实的笑,和之前不同,他眼中有明灯万盏。
而提唇角时他下颌收敛,轮廓线条越发锋锐干脆,显得凶巴巴,白散再次回忆起一分钟前的恐惧,想跑。他一下脚,差点扑地上,幸好扶了一下柜子,勉强站住。
“还能走吗?”江岸手上一顿,把使用过的器械放进震荡器浸泡,眉峰上挑。
白散慢吞吞转过头,腿软,但是要脸,他结结巴巴小声回答,“可能是低、低血糖吧,我回、回到家就好了,离得很近、近的。”
“先去隔壁那间治疗室坐一会,好些再走。”
白散“噢”了一声音,贴着墙小步挪过去,两间治疗室装修一样,只是没窗,应该是另一个的接诊医生使用。
他没关门,轻掩着,瘫在办公椅上陷入自闭。
药好苦阿。
什么时候能走。
学校那边怎么样。
江医生又帮了我一次。
江医生如果不是可怕的牙医就好了。
江医生平静而低沉的声音从墙壁另一边传来,“吃糖吗?”
白散猛地一晃脑袋,怀疑自己幻听了,他屏住呼吸支起耳朵细听门外的声音,接下来再没响起,又有些不甘心。
他轻手轻脚猫过去,歪着脑袋趴到门后,露出一双努力睁大的眼睛。
储物柜上突然多了一罐糖,糖纸五颜六色,印有小动物的图案。他眼前一亮,心中突然升起种已经几百年没吃过甜食了的渴望。
“江医生,”他探出小脑袋,声音软软乎乎的,“我想吃小黄叽。”
江岸抬头看他一眼,丢去块画着小黄叽的芒果味软糖。
咻——
白散像抓到了一颗坠落的小星星。
他虚虚攥在手里,不敢用力,怕挤到裹在里面的糖,也不想立刻吃,想藏进梦里。他眼巴巴地瞅着江岸给器械消毒,望一眼糖果,看一眼江岸。
望一眼糖果,看一眼江岸。
“……小老虎好吃么,”他在江岸路过门时,红着耳根探出手轻轻揪了一下他衣角,“江医生。”
江岸停在门前眼眸微眯,他眼窝很深,目狭长,专注看人时会有种似笑非笑的感觉。白散慢慢垂下脑袋,望着地面,嘴巴鼓鼓的,都是苦药味,他胳膊小幅度晃啊晃。
“你尝尝看,”江岸唇角微弯,把小老虎软糖放到他手心,“一天最多两颗,记得刷牙。”
白散脑袋抵在门上开心地蹭了两下,如果有尾巴,此刻肯定小尾巴摇呀摇。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短篇,不打算写长,最近烦心事很多,更新不定,建议养肥
第7章
白散把两粒软糖各装进一边口袋,双手插兜,指尖来回拨弄着包装纸硬朗而轻柔的边缘,抬头时,见窗外灰云渐次浮开。
□□点洒落的光,略带甜味儿。
他转身走几步,已经缓了过来,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对工作中背身相对的江岸挥挥手,穿好棉服,出牙科。他一步步走下楼梯,到转角,迎面撞上了人。
心头一跳。
社区医院总是很清静的,除去就近居民,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乘一两个小时公交,慢慢悠悠地来,慢慢悠悠回,渡着浑浊年岁。
角落有没有被监控摄像头拍下,卡里仅剩的不到三百块钱,治疗费,赔偿费……
一瞬间白散心下闪过千思万绪,他睁圆眼,微张着嘴,望去却只是个和他年龄相差无几的男生。
国字脸,中长发,一绺未束起的发丝柔软地垂落前肩。
长发低头盯着手机,两指不停按动屏幕,忙得很,看起来并无大碍。白散顿时松了口气,退开两步,开口一句“抱歉”,说完侧身走过。
“槽——哎等等等等!”长发把视线从手机屏上拔了出来,一把拉住他兜帽,“兄弟,你知道口腔科在哪吗?”
白散微微一窒,紧抿着唇拉了拉领口,默不作声,余光见长发刚结束一局手游,屏幕上弹出两字。
[ 败北!]
——输局,《战场》中的经典画面。
他似乎突然想起了口腔科的位置,默默收回迈出去的左脚,转个弯,面不改色指向二楼,“右侧走廊尽头。”
“不可能,我刚从二楼下来,找好几圈连影儿都没见着,你该不会是不知道,在这瞎说吧?”
以长发上楼梯都专心打游戏的架势,真不太可能找到。
白散抬手示意他看口腔器械盒,江医生才拆开的,刚用完。
“你也玩战场?真巧!”长发的视线一秒没停留,直接滑到他胸前装着匕首模型的小挎包上。
“……”
失策。
白散捏了一下肩带,指腹轻轻划过logo铁马冰河,想着回去别枚徽章挡住,点了点头。
旁边的长发把散发撩到耳后,越发兴奋,“兄弟,这就是缘分啊,不加个好友位打几局,都对不起咱俩刚才撞那一下,顺便既然好友都加了,再带个路也没什么吧。”
“我现在加不了。”白散拾级而上,返回口腔科。
“满了?”
他摇头不语。
战场的好友人数上限500,只要不是当成社交软件,绝对够用。
至今为止他打战场三年,拒绝别人的好友位三年。
好友列表空空如也。
不是没有默契的战友,不是没有操作非人的职业选手。只是他从点击开始游戏的第一天,就有了关于第一位好友的人选。
于是。接下来的第二位、第二十位第二百位,都要排在后面。
“那就不慌,”长发嗐了一声,同上二楼,“我这马上就要超500人,快愁死了,哪个都不想删,还哪个都想加,真烦,要不你先加我微,等我清清人……”
白散神情恹恹,其实不太想加,他的号很隐密,安全,算上家人朋友老师同学,列表里不到五人。
但长发太能说了,一人顶一台戏。白散木着脸通过了好友申请。
——常发。
他同样发去名字,路过护士站前的仪容镜,和自己打了个招呼,镜子中他有点蔫,像早上吃进肚子里的一颗霜打的小白菜。
白·冷酷凶狠·散.jpg
到口腔科门前,独狼白散三番五次重申不会打双排,垂头丧气地跟病友常发约好下周组队看牙,得以脱身。
周三,早晨八点四十一分,上午第二节 课——英语。他们所有课程上学期已经学完,现在正进行第二轮复习。
高楼一寸寸跃进窗口,白散一步步走下台阶。
想,全科五三、十年高考真题、物理全年大都刷通关了,昨晚冲刺数学37年真题录,有两种题型集中没做,上午砍完,午睡前日常过一遍错题本。
下午他再跑趟书店,看看有没有新上回来的辅导资。
计划到这里,他卡了一下。
回学校前,奖学金可能不会发,这届化学竞赛也已经截止报名,连参与奖都没机会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