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误的时间不算长,通知登机前顾律拿起随手放在一边的外套,那外套上有江原穿过的味道,大概是某种水果味洗发水的香味,只在衣领附近沾了些,偶然不经意闻见了,等再闻又不大能捉到。
顾律脑中也还残留着早起时江原沉睡的样子,他睡得沉,走之前看他一个人裹在被子里孤孤单单,小小一团,有些说不出的可怜。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江原醒来的那一刻,在他带着一身横七竖八的刀疤揉着眼睛温和的看向自己,并迷茫的说声早安或者笑着像什么都没发生时,自己是该生气他冷漠的无动于衷,还是再一次心软的一起得过且过,顾律觉得过不了,毕竟重蹈覆辙就算是个贬义词,也总该有个结局。
顾律离开酒店后不久,曾给江原打过电话,听那电话里提示该手机已欠费停机时,一阵怔忡,只能又拨给林泽,大概这次是真的被江原气到,顾律这半天的心情都十分明显的糟糕着。
顾律以为林泽能摸的准意思,他向来都能把这些小事处理的很好,他倒不是高估了自己的亲信,本就无人能对发生合理事件的偶然性作出准确的预估。
江原被林泽吵醒后就没能再睡熟,怎么躺着都不舒服,后脑勺不知道磕到了哪,摸起来像是肿了,加上某个不好描述的部位一阵一阵火燎一样的刺痛,他只能找个枕头趴着,趴久了摸出手机玩游戏,这游戏古老且低智商,是以前一个华裔医生帮他下载的,说是解压神器,嗯,天天爱消除。
除了在加国拼命读书的那几年没什么空,江原坚持不懈的玩了九年没怎么察觉到乐趣,回国后发愤图强,这些天卡在第两千六百二十三关上,离登顶差两关。
除了林望每天按时给他送一颗爱心(消耗一颗爱心可以玩一局哦),点背用光了自己的爱心还得花六块钱买钻石充爱心。他心疼一个上午的三十块钱,因为心不在焉,一关也没有通过。
江原躺在床上龇牙咧嘴的缓解趴久了僵直的四肢,忽然想到已经很久没有林望的消息。
没等他想下去,门铃响了起来,躯体的神经一下没有跟上雀跃的灵魂,江原跳着去开门,见到站在门口的人,开心的笑容有些尴尬的溶解在脸上。
“打扰到你了么?”赫连笑眯眯的。
“当然不”论打扰,江原之前打扰赫连的时候更多,他侧身让开门,赫连赞这套房的标准实在是很高,礼貌的问需不需要换鞋。
江原理所当然的摇摇头,再像家的酒店,也只是酒店。
“我明天回南方,你呢?”
江原找了两瓶矿泉水,递给赫连后自己迅速缩进沙发“后天回,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好。”
“啊,这样。”赫连见江原一脸怕冷的样子露出笑容“北方还习惯吗?是不是挺冷的”
其实江原只是为了找块软的地方靠着,不想动弹,闻言只好回“北方确实干冷,不过在室内还好。”
“在室内也没什么意思,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还有一天时间,让我尽个地主之谊?”
“你是北方人?”江原刚想拒绝,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听说这里有个很大的热带博物馆?”
赫连点头“从小在这长大,博物馆?”
“嗯,听说有个生态博物馆,有不少别的地方没有的小动物。”
赫连想了会儿,不太确定,找了朋友问了下,确实有这么个地方,只是离首都不大近,去的话光坐车就得老半天。
他们特地查了下行程,离博物馆开车要四个小时,江原盯着电脑眼睛放光,赫连看了看时间“去吗?”
“去。”
时间不宽裕,江原匆匆拿了几块饼干,在给林泽打电话才发现自己漫游停机了,正想着怎么充值时,来了条讯息,是移动公司通知他已通过营业网点充值的10000元已经到账,江原特意看了下那是四个零不是三个零。
他想着大概是林泽打电话发现他停机了,可回拨过去时林泽正在占线,正巧赫连找来的车到了,那车标富贵的叫江原很惊讶。
“你的车吗?”
赫连连忙笑着摇头“彭总的,这是我能找到最便宜的了..”
江原坐进车里,倒是没对他们奇怪的关系感到好奇,导航上路程要四个小时,还不算上堵车,江原拆了袋饼干吃,赫连见他拿自己外套垫在腿上生怕有碎屑,就顺手打开储物格翻出了个文件纸袋。
“别弄脏衣服了,最近北方晚间会有点冷。”
“这真的不是你的车么”
“真不是”江原听完不在意的继续吃饼干,赫连却自己解释了起来“我们...不是你想的关系..”
江原奇怪道“什么关系。”
赫连耸肩“被同性吸引的男人确实很多,但也没有几率高到全都是”
“当然了,我们家里的管家老大爷肯定就不是”江原想到许叔就不禁想笑,许叔和阿姨从未对他和顾律的关系有过什么异样情绪,难以想象许叔这样的刻板倔强的人容忍度有这么高,平常为了少看到点绷不住的,许叔一般吃完饭散过步必然躲得干干净净。
他想到这个就干干脆脆的笑起来,被饼干粘到喉咙发出了闷笑声,于是赫连又熟练的告诉他门边有水。
“我们”是指你和顾律么,你们一直住在一起?”
“嗯,我们小时候就住在一起。”
“小时候就互相喜欢着么”
江原不确定的想了想,昨天下过雨,大概是今天的天气其实还不错,被北方的大风一吹,都像是疏散了许多郁结,可回忆经不起细想,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赫连说“可以不回答吗”
“当然。”
第43章 局内人
赫连是个识趣且风趣的人,一路上他的话题总是很多也很有趣,他对江原讲共同专业的建筑,从设计概论讲到贝聿铭,也讲特卡波的星空保护区宁静绝美,讲318川藏线的朝圣的虔诚。
他语调轻快,节奏很平缓,令人觉得放松舒适,江原听着都觉得那一切都很美,赫连以为他会面露向往,便也建议他趁着年轻该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
江原摇摇头,说不想去。
“为什么?”
“会遗憾。”江原坐在那里像朵安静的云,大多数在倾听。他也会讲自己喜欢深海里的儒艮,喜欢热带雨林的蝴蝶,但他其实明白他并不会真的见到,无论是最干净的海域里出现的温柔动物,还是雨林里翩翩起舞的短暂生命,他都不可能真的能抓在手中,如果只能是路过这些世界上最美好东西,当你离开的时候比开心更多的一定是遗憾。
因为得不到,所以会遗憾,而生命里能承受的遗憾已经不多了。
赫连不会理解他的遗憾,说他乐观不如说他淡然,三十多岁的年纪,理应淡然,赫连只会淡然的觉得他狭小的世界观太过平庸罢了,这也很常见,理论上讲,跟那些事业太忙碌或时间不宽裕所以不愿参观大千世界的人差不多,都是在权衡利弊后选择了画地为牢,这些人都跟他进了同一个出不去的牢房,不会有人细问你因何获罪,如果有,嗯,别怀疑,那是别人想听到你其实比他更糟。
等他们完全到达博物馆时,博物馆还差四十分钟打烊,博物馆的确很大,充满现代的气息,为了营造气氛,一进门就感受到了绿意盎然的湿热,江原仍有些失望,这里确实有许多的动物,但是大多数都成了标本,被放在透明的玻璃里,他甚至看到一只活着的小箭毒蛙,蹲在一段枯树枝上一动不动,目光很是呆滞。
“看上去好毒”
箭毒蛙红艳艳的,江原弯腰隔空点了点玻璃,露出了微笑“很漂亮是不是”
“这是..箭毒蛙?”赫连看了看玻璃上的标签。
江原目光未移开,似在玻璃框中寻找它的伴侣“草莓箭毒蛙,你看它像不像草莓?”
赫连连忙皱眉“草莓长这样我还吃不吃了。”
“它的毒很轻,不会伤人,有三十五种颜色,平常也可以是蓝色的,钴蓝,会发光的蓝色,更漂亮。”
“很喜欢蓝色?”
江原点点头,他顺着玻璃去看另一只小蜥蜴,如数家珍,眼中有光。他像刚才赫连一路上聊过的风景一样,讲马来西亚云顶高原里的昆虫锹甲,说它们和日本武士头盔长得一样,还讲不同种类的兰花里长着的和花一样颜色的兰花螳螂,它们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螳螂,除了国外有,中国也有,在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