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是个医生,既然是个医生,随手掏出个创口贴也不太违和。
“别动”
许宣看着林望瞪了江原一眼,压了下他的头,硬是贴了块胶布上去,许宣见江原看过来的眼神,对着他微微笑了下,果然江原立马移开了视线。
许宣笑着的样子让江原特别不舒服。
“怎么每次见你你都带着伤啊”
“说明我们不适合见面”江原把手插进袋子里,拿出手机看时间,他本来想等告别式结束了再走,但是乌烟瘴气的人一过来,他心情更差了,只想立马消失。
“要走?”
江原对林望点点头嗯了一声。
林望龇了龇牙“正好,我送小宣过来的,我去打个招呼,你等我一起”
本以为他是去给顾律打个招呼,不料他跟一位满头银发却显得非常矍铄的老年人在说什么,老年人似乎在训斥他,林望不以为意,还冲他眨眼睛。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江原连忙弯腰笑了笑。
江原觉得他们五官有些相似
“是林望的爷爷,他和顾小叔的父亲是同学和朋友”
江原不欲同许宣搭话,正想从他身边走过去,没想到许宣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江原,你以后都要一直这样对我吗。”
江原浑身像被通了电,甩开许宣的动作迅速的像是在甩爬上手臂的一只水蛭,他几乎是当场立起的一层鸡皮,瞪过去的眼神称得上凶恶。
“你是嫌你还没死透吗”
许宣揉了揉自己敲在轮椅扶手上的腕骨,他兀自摇了摇头“那你想怎么报复我呢”
他仍是笑容晏晏的无奈表情,江原却握紧了拳,极力的控制着不让自己挥手上去。
“怎么了”林望比顾律走的快了几步,过来先是问了问江原,没人回答他。感觉到顾律的眼神停在自己身上,江原疲惫的松开了指尖,他经过顾律时说了句“先走了,帮我打个招呼。”也不等顾律回话,快步的向后门走去。
江原走的过于匆忙,没有注意到顾律顺延过来的眼光,但许宣见到了,他将轮椅转了半圈,轻轻叫了一声“哥”
他们兄弟之间,即使现在扯不上江原也算是相当冷淡了,今天的顾律显然更冷淡一些。
他手插在两侧口袋,领口的衬衫松了两颗纽扣,整洁中的透着慵懒,江原昨天后半夜几乎没睡,顾律闭着眼睛听他在长椅上翻了几次身,大概也悄悄的看了看自己有没有被吵醒,最后坐起来发了半夜呆。
顾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身上有很多迷宫一样的故事,他没头没尾的回来找自己却一点诚意都没有,顾律不想猜谜底,刚刚过来也是想叫他去休息的,只是每次遇到许宣,江原都好像很失态。
“哥,带我去祭拜一下吧。”
顾律回过神,神色平静“小宣,以后尽量避开江原”
许宣讶异的看了他一眼,他的哥哥在前面走的不紧不慢,背影标枪一样英挺笔直,正是他这辈子缺失了的东西。“为什么?”
顾律没有回头,语气不重却是砸过来一样。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
有那么些时间,许宣觉得自己有些惊慌,细细一想,他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能惊慌到哪里去。
顾律也不可能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他没有说过,江原更不可能说了,他笑自己潜意识里的怯懦和自卑,对恐惧总是那么顺理成章的坦然。
他也想回一句,我怎么知道呢,抬头才看见顾律已经走的更远了些,没有能跑的腿,就追不上了。
林望的车上意外的干净简洁,后座宽敞,江原最近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焦虑,容易为没有发生的事情先想上一堆应付的对策,像是某种自我防御机制被启动,总试图先竖起遁甲,好避免意外中箭。
但林望显然比他想象的要聪明点,他说起自己跟顾律大学相识的过程,看着后视镜里江原像是听得很认真。
江原确实被未知的那一部分所吸引。
“他…没有交往过的对象吗”
林望意外的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然后扯开嘴巴笑了笑“你没听说过吗?”
大约林望觉得他跟顾律很熟,比起没听说他更在意的是不知道,江原尽力扯了扯尴尬的嘴角,其实他确实没什么资格知道。
“对方一定很完美。”
林望笑的更甚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丝的骄傲“是的,她很完美”他眨了眨眼又解释了一句“那可是我姐。”
“她叫林乔。”
江原有些怔忡。
林望呼了口气,略略松了松眉眼“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过,顾律嘛,你知道的,永远都是那副样子,上学也是。不过大学有段时间特别消沉…怎么形容呢..”
林望偏了偏头,仿佛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很阴郁,我家都是医生嘛,我姐学心理的,顾律那一年的感觉像是掉进沼泽地了,别人都在帮他呼救,他看不见听不见一心一意往下沉。”
江原咬了咬下唇,他转过脸望着车窗外面略过的树影,烈日灼心。
“然后呢”
“也没什么然后吧,他跟常人不是一挂,孤僻的很,常年像个盲人一样,感知不到这个世界是有颜色的”
林望说的没错,江原很明白,他能想象到那是什么样的顾律,十九岁的顾律还会一个人去球场旁边的树底下吗,还会备上一杯水吗,还会为了谁去学习跆拳、拳击吗,他不会了,他只会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无数次之后,又被抛弃了。
一心一意的往下沉… 是啊,他会一心一意的往下沉。
那些失色的画面令酸疼一阵一阵的洗涤自己的神经,江原真的想听到林望说那个叫林乔的女孩子后来一点点的救出了顾律。
或许这才是一段正确的故事正确的发展走向,林望开始说林乔每天陪着顾律上下课,陪他吃饭,拉他参加社团,每个人都开始羡慕林乔。
林望说,顾律也会等林乔下课,送林乔回家,会在生日时送昂贵的礼物,有时候他们三个人会一起出门旅游,林望负责拍照,顾律负责当风景,林乔负责臭美。
他甚至抽空打开手机找出了照片,不由分说的递给江原欣赏。
江原不敢看很多,他觉得看一张就够了。
真疼。
这个女孩子,真好看。
“他们后来..分开了吗”江原听见自己这么问,那语气里卑劣的夹杂着藏得不太好的期盼。
林望摇摇头“应该是吧,我姐毕业后一直在国外不肯回来。”
“顾律应该很伤心吧”
林望用一种离奇的眼神扫了他一眼“顾律伤不伤心不知道,但我姐六年都不肯找对象”
他叹了口气,也有些略略遗憾“我姐很喜欢他,比谁都认真。”
江原不作声,朝玻璃淡淡的笑了笑。
他小时候的记忆,有很多是好的,但坏的程度大过了那些好的记忆,他是坐在轮椅上离开这个国家的。
他坐在车上,在离开公立医院时,看到了医院门口杂乱的各种人,卖气球的,卖烤山芋的,煮玉米的,卖水果的,他闻得见烤山芋香香的味道,也看得见孩童央着家人吵闹一个气球。
那天他们渐渐远离喧嚣,他看见一辆三轮车经过他们的车旁,那车上装满了兜售的小金鱼,行驶的很慢,江原坐在那里,看那些形形色色的小金鱼被水波晃漾,五彩斑斓,五光十色。它们的天就那么大,它们的世界也就那么大,玻璃外面是透明的梦,梦嘛,总归是不会实现才叫梦。
都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不一定每条金鱼都有梦,但江原的梦一直都是希望记忆只有七秒,这一刻也是。
林望在路上接到了急诊,要不是他紧急的半路把自己放在马路上打车,江原很难相信他真的是个医生。
“一定要打车回去,我一会儿给你发红包”
江原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手冲他摇了摇“不用,不差钱”
林望朝他爽快的笑了笑,飞一样的把车开走了,江原突然觉得林望笑起来的时候跟照片里那个好看的女孩子很像。
他轻笑自己病的不轻,那些隐秘又阴暗的心思,像闷不住的浓烟,密闭的再好也会一丝丝的往外露,比如那个林乔的女孩子到底有多好,比如顾律和林望成为朋友是不是会一直想着那个女孩子,对一个陌生的人尚且如此嫉妒,如果真的有一天顾律跟别人在一起,岂不是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