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谱的事被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李可想到了什么,声音一沉,“你刚去六中,万一他们又在背后传这些,又没人帮你说话,又跟……那时候一样,怎么办?”
小时候阮奕被街坊邻居家的小孩孤立,也就是因为梁郁在背后煽风点火。二姑有一次来看他,正撞见梁郁绘声绘色地给别的小孩讲阮奕是“野种”。那次二姑大发雷霆,狠狠给了梁许和他的新老婆一巴掌,逼着梁许签了个每月一千赡养费的条子,然后把阮奕接走了。
“这些事二姑不该告诉你的。”阮奕有点无奈,“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记着?”
李可恨恨道:“我记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们走出了教学楼,阮奕随意一扫,没看见陆炳辰的身影。他拿出手机一看,陆炳辰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我哥叫我,先回去了。吃的我放在门卫那里,你记得拿走。]
“哥,你同学呢?”李可向四处张望。
“他有事,先走了。”
李可点点头,随即笑了:“他长得真的好帅啊,不过看起来有点……不能说不好接近,就是,跟他对视的时候,我一下子就会特别紧张,有好几次目光正对上的那一瞬间,我猛地把头扭开了。感觉特别压迫,好像自己无所遁形一样。后来想想,这动作是不是挺没礼貌的?”
阮奕笑了笑:“没事,他习惯了。”
上辈子陆炳辰在商场跟各路资本打交道,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几乎能压得人喘不过气。别说是那些跟他属于不同势力的对手,就是他自己手下的人,很多时候也不敢正眼看他。
但阮奕说出这句话才意识到,习惯这个的,应该是上辈子的那个陆炳辰。
而现在这个十六岁的陆炳辰到底有没有习惯,还真不好说。
李可拉了拉他的书包带子:“哥,你要不今天去我家住吧?刚好,我妈明天回来,我们还能一起出去玩。你也给我讲点六中好玩的事呗。”
阮奕点点头,笑着说:“挺好。宋老师今天给我讲了不少事,我刚好也能直接给二姑转达了,省得时间一长就给忘了。”
李可的嘴角往下一拉:“哥!”
他们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去。
抬眼望去,长长的街道尽头是一抹西沉的落日,那彤红的霞光在天幕上恣意翻滚,就像沸腾的水面上滚滚四溢的蒸气,烫得阮奕眼皮一颤。
刚才走出校门的时候,他一眼就瞥见了陆炳辰的食盒。它放在门卫的桌上,但是他没有拿,而是径直走了过去。
那一瞬间他心里的感觉其实很微妙,又急迫,又茫然,好像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隐隐的,似乎还有什么无法形容的钝痛,像击鼓的小锤轻轻敲打着他的心脏,到现在也没有停止。
阮奕停下步子。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无声地叹了出来。
第12章
阮奕最后还是没拗过李可,在她家里住了一晚。其实他自从以前被二姑从他爸那儿接走,就一直住在这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里,直到上了寄宿制的初中才搬出来。
他之前住的房间布置基本没变,床和书桌都在。拉开衣柜一看,袜子T恤都整齐地叠好放着,没有一点霉味,而是柔软蓬松,有种吸饱了阳光的干净味道。
李可扒着门框,看着阮奕从那堆衣服里抽出两件,随手往腕上一搭。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她有种在看水墨画的感觉。明月光从松枝间悄悄地流下来,心也好像被清风拂过,特别的安静和舒服。
李可忍不住问:“哥,你们班有女生追你吗?”
“没有。”
“怎么可能!”李可咕哝道,“别的班呢?”
阮奕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陆炳辰的身影,他愣了一秒,垂下眼:“没有。怎么了,有人在追你?”
李可果然被他带跑了话头:“是有一个。但他那就是闹着玩。英语从来没及格过,写情书还搞了个中英对照一式两份,是不是很雷人?”
情书。
阮奕想起来,上辈子他也给陆炳辰写过一封情书。那时候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就是陆炳辰的生日,他不知道送什么,陆炳辰就要他写个情书当作礼物。他从小到大没写过什么煽情的东西,本来以为肯定要叼着笔杆熬一个通宵,没想到一下笔都没怎么思考,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多字。
那里面好多遣词造句,现在想起来都挺可笑的。
阮奕笑了笑:“是挺雷人。”
阮奕去冲了个澡,出来一看,发现手机上有一通未接来电,是陆炳辰的。
二姑家的房子在七楼,是这栋公寓楼的最高层。里面每个房间都有个挺宽的窗台。阮奕跳上去,长腿曲着,把身子靠在窗户上。他小时候很喜欢这个动作,现在长大了,窗台显得狭窄了很多,塞不下他的整个人,只能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垂在外面。
他坐在窗台上吹了半个小时的凉风,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给陆炳辰回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几秒陆炳辰就接起来:“这么晚了还没睡?”
晚吗?阮奕没注意。他缓缓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也没有挂断。
陆炳辰等了一会儿,声音变轻了:“怎么了,心情不好?”
这个人一直都很敏锐。
阮奕想:估计今天,他还是被梁郁的事刺激到了。
他一直试图让自己不要在意的那些人和事,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原来还没有。
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了,说不清具体在怀疑什么,但是那种对自己的不信任和隐隐约约的失望感压得他非常窒闷,就跟呼吸的时候一口气喘不上来似的。
阮奕皱了皱眉头,把手机抓得更紧了,但还是没有说话。
陆炳辰想了想,从墙上取下一张古琴,信手一拨调了调音,然后把手机放在架子上,低声一笑:“来,我给你卖个艺。”
琴声悠悠响起。
阮奕没学过乐器,听不太出来技法或者乐理,只觉得那琴音非常的自由。既不激烈,也没有什么洗尽铅华的平静,而是就像一滴水,一缕风,东流西去,到了幽谷它不显得狭隘,到了平原江海它也没有变得宽阔。仿佛无论经历了什么,是好是坏,是顺是逆,都无法改变它的本身。
这种始终不改,随着简单的曲调和轻盈的旋律,一遍一遍地回旋,环绕,终于凝结成了一种极致的坚定。
阮奕不知不觉产生了一种被修补的感觉。
他有点发呆,都没注意陆炳辰什么时候停下来。
“我的琴是我爷爷亲手教的。我哥当年都没有这个待遇。”陆炳辰噙着笑,“怎么样?”
“很好。”阮奕闭了闭眼,低声说,“谢谢。”
“就说个谢谢啊?”陆炳辰笑着说,“不好,太敷衍了,我要实际一点的好处。”
阮奕当没听见,随便又跟他说了几句,然后挂断电话。
从他坐的这个位置往下看,能看到一片洒满月光的空地。这一处和宅院里天井的设计有点类似,树叶密密匝匝地落下影子,层层叠摞,在夜风里轻摇慢晃,像是有一种奇异的韵律。
他看了一会儿,闭上眼,轻轻往后靠过去。
或许是因为上辈子和陆炳辰最后的那段时间相处得太难堪,他都忘记了自己最开始是为什么会对这个人动心的。
现在想想,他突然一点也不意外自己会爱上陆炳辰。这个聪明得能一眼洞悉他的脆弱、而且总是能用最合适的法子安抚他的人,如果再向他表露出一点温柔,那个少年青涩的阮奕确实没法抵挡。
二姑是第二天中午回来的。
她一进门,看到阮奕,立刻拿出手机点了一大盆小龙虾和一桌子烧烤。
“这东西不能经常吃,但是偶尔可以尝个味道。”梁敏拧下一只虾头,“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初中同学,他们家做小龙虾是祖传手艺,我们念书的时候他爸妈就在学校旁边开店。熟人给你弄的虾子干净,新鲜,里面不放死虾,也不像别的店,一盆黄瓜上面就铺那么一层虾。”
李可叼着一根羊肉串:“妈,怎么没点韭菜?”
梁敏瞪了她一眼:“我给你找了个补习老师,下午人家来给你上课,你一张嘴都是韭菜味?”
李可瞪直眼:“什么补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