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让人十分头疼的事。
我正唏嘘不已，一旁的大白用招魂幡戳了戳我的胳膊好奇道：“小叶，你说说，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其实我挺平静的，我已经接受已死的事实快一年了。
我看着虚境之外，山路回转，那时念珪正手舞足蹈地给我讲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故事。用琼花玉酿的毒性挡住嗜血花蕊毒气味儿侵入体内的事，只有我和师父知晓，并未告诉其他人，是以直到我死的前一刻，念珪都以为我只是和她来凑热闹的。
行至汤山的雎峰之巅，云起等人已在此处，连禁军侍卫都调过来一波，守在山口避免闲杂人等误了取药引子的时机。我不知道云起是不是想出了什么好法子，只是准备了一大堆工具，麻绳铁爪……还有那个刻着荼蘼花的机关盒子。沈秋磬也来了，跟在云起后头，我依旧说不出口他们是奸夫*妇。
云起白衣玉立，风姿冰冷，看见我先是一愣，后疾步向我走来，低声呵斥：“你来做什么，速速下山去！”那时我想，他近日一定是上火了或是来葵水了，脾气如此暴躁，几乎没给过我好脸色看，我也习惯了，懒得与他计较，遂冲他咧嘴一笑：“呐，有人请我来看热闹。”说着瞥了一眼七皇子。
“奕王，你我此次是奉皇命办事，兹事体大，切不可因为一个小姑娘动了什么乱子，耽误要事。”云起冷冷说道。他一向都爱笑着说话，算计人的时候都是笑得温润如风，我很少见他这般模样。不等奕王回话，他便一抬手，唤季江前来：“送她下山！”
“请吧，叶姑娘。”季江为难地看着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季江，你为何不叫我梓汐了，你主子他贵人健忘，你也不认得我了么？”私以为即使我与云起从此天涯路人，季江也总是会拿我当朋友，处处护着我的。现如今，他们都怎么了，竟是此般境地，让人既莫名其妙又心里难受。
狂风卷地，呼啸而至，似要挽断漫漫山峦，我还没来得及难过一下，就见电光火时间一柄利刃出鞘，直指我勃颈处，我望向剑的主人，是云起。
“再不下山，耽误了朝廷要事，我便不客气了。”云起侧身站着，天色灰蒙，雪虐风饕，让人看不大清楚他的神情。
我想起前不久那个空中满是暖黄色浮灯的除夕之夜，云起问我，愿不愿意与他一世安好？
现在他却说，他要对我不客气了。
我琢磨了一下，没太想明白云起究竟是防着我担心我胡来误了大事，还是有心护我怕我真的逞强逞能去取药引子。
“醴云起，你倒是敢！”念珪作势要夺云起的剑，却被季江拦下。
这时一袭紫衣迎着风雪走来，轻声跪在云起面前，缓缓说道：“公子切莫动怒，叶姑娘许是来帮忙的。秋磬万不能看着公子因救家弟而伤着旁人。”
我心笑，谁是旁人？
“沈秋磬，我一直不喜于你，又讨厌极了你说话的样子”，我盯着云起的侧脸缓缓说道：“所以你不要替我求他，给我留些尊严吧。”
沈秋磬明显是没料想到我会说出此番话来，一时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云起握剑的手轻轻一颤，半边眉头紧凑。我努力地回想话本子里的刚烈女子说过的诸如“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或是“锦水汤汤，与君长绝”之类的话，但我委实说不出那样矫情又美得不像话的诀别词，因此就只给云起讲了讲昨夜我的梦。
我梦见神明鬼怪，山妖鸟兽，还有许多人，只是没有云起。说着说着，我有些累了，便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笑呵呵继续道：“梦里我明明那么认真的在找你，可我就是找不见你啊。云起，你到底去了哪里？”
第五十一章
云起咬了咬牙，眉毛似是要拧成一股绳来，厉声道：“此事与你无关，快下山去！”
我望了望崖上众人，七皇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上前一步，双指拨开云起的剑说道：“慢着，听闻叶姑娘师传穆老先生，有百毒不侵之体，轻功又了得，今日既来此地，便是天命所为。眼下只有叶姑娘一人可靠近嗜血花蕊，取得此药引，解我国难。”说着又笑看云起：“皇命在上，此事十万火急，耽误不得，叶姑娘如此深明大义，自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这番话说得并无不妥，此事影响两国邦交，我乃吾皇子民，自是应为国效力，万死不惧。如若我不从，七皇子便可治我一个有违皇命的罪。若我顺他意取药，后果更是可想而知。真是打得好算盘！
“不可！”云起脸色有些发白，十指深深嵌入手心，双拳紧握，层层雪飘落在他衣襟悄然融化。
我心知肚明，因着在长安城时我与七皇子的过节，此次取药引子他自是要万般为难与我，我已有了保全之策，当然镇定自若处之泰然。可云起他并不知我之策，因此他千方百计赶我下山，极力阻止我去做那件危险的事。
只是我不明白，我于云起来说只是责任使然，还是有情分在里头的。
关于琼花玉酿的事，其实我本来是要解释给他听的，只是他一直都不愿与我推心置腹，倒让我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云起终归是护着我的。
暮将至，雪乱舞，风萧萧兮，有水如斯，仍固执得不肯结冰。我闭了闭眼，咬破藏在嘴里的琼花玉酿，毒性迅速蔓延全身。我迅速起身一跃，便稳稳当当落在陡壁之上的树干，一时间万籁俱静，我除了能视物之外，其他感知都在急速减弱。念珪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喊着什么，我已愈来愈听不清楚。
时间紧迫，我必须在琼花玉酿毒性发作之前取出血珠。嗜血花蕊并不难找，我按着师父所说用花中刺扎破手指，将血滴在花蕊上，一瞬间血液凝结，果然结出了一颗血红色的珠子，晶莹剔透。我艰难地摸索到腰间的紫玉葫芦，小心翼翼将它装好，正欲施展轻功跃回崖顶的平地，不料脚下却突然一空，我大惊，是所踩的树枝断裂了！
那时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子便向下坠落，直到我死都没来得及去想树枝为什么会突然断裂。
而现在，我作为一缕魂魄与大白小黑漂浮在空中，眼睁睁看着从峭壁边大石头后走出来的张三用暗器生生折断树枝，又看着他悄无声息消失在山间林木中，一时愣着说不出话来，我与皇家无冤无仇，又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为何皇上的暗卫会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前来暗杀我。
正想着，却突然听见身子一侧的大白惊呼一声，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倒吸出一口气来。虚境之外，云起提气一跃，随我坠落的方向而去。
梅骨冰伞“铮”地掉落在地，我呆呆地看着云下落的身影却生生做不出半个动作来，还好小黑眼疾手快，捞起伞来重重扣在我身上。我木讷地说了声谢谢。
那时狂风虐雪呼啸而过，身体的感知力已殆尽，根本不可能知道云起在半空中接住了我。是我活着的时候太过自信了些，自以为能取到药引子全身而退，谁知自己死了还连累了云起一番……我回忆起死时的场景，琼花玉酿在全身蔓延开来，那时我闭上眼睛，天地于我来说，已是混沌一片，明明一向天清风干的岭南今日却下了一场可同北方雪国相媲美的细雪，让我措手不及。
意识越来越浅薄，那个时候，我半开心半难过地想着，取到了药我却要死了，这下云起该对不住我了，遗憾的是，我再也看不到他内疚的模样。
后来死之后再回来，我也一直幸灾乐祸地想要看一看我死时云起的表情，现在倒好，他是没什么表情，我自己却是内疚得心尖尖疼。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赶上了我一把将我抓在怀里，手中长剑与山壁摩擦发出铮铮响声，我猜他似乎想借力将剑插在石缝中缓冲我们下坠的速度，但是几乎没有什么用，反倒他的右臂被峭壁上倒长的树枝刮得面目全非，最后重重地掉进崖底的深潭里沉了下去。
雁渡寒潭三遇而不过，潭面上泛着缕缕冷雾，着实令人不敢靠近半分。
我撑着梅骨冰伞急急地飘向潭边，只见云起在水里挣扎着死命拖着我往岸边拽，奈何冬衣太厚，他嘴唇发青，似是用尽了全身气数。我想要伸手拉他一把却什么都抓不住，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边哭边不死心地用手一遍一遍去抓云起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