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离开奁匣阁后,原来没有直奔家里,反而来了守安堂。可她为何要送锦荷包给你呢?”
栗海棠疑惑不解,本以为谋害母亲的凶手已被寻到。琉女子、莫族长、三清道人皆承认他们谋害过母亲闫氏,母亲握紧的掌心里也有一个“勉”字来提醒凶手是谁。
刘喜娘咬紧牙关摇摇头,指指攥在小手里的锦荷包,“你自己看看吧。当初看到的时候,我也吓得几夜不敢合眼。”
“师父!”
栗海棠没有勇气打开锦荷包,她看向诸葛弈,把锦荷包送到他的面前。
诸葛弈单手抱她,配着她一起打开锦荷包,一块用鲜血写遗书的旧帕子露出一角。他抽出帕子展开,闫氏歪歪扭扭的蝇头小字跃然帕上。
栗海棠抹掉眼中氤氲的泪,哽咽轻语。
“吾儿海棠勿念。娘命将不保,故将遗书留给喜妹,将遗物留给陶阿嫫,切记勿信他人言,似娘这般殒命于虎狼之手。世人常言与虎谋皮必被虎所伤。你身不由己陷落那噬肉饮血的地方,四面树敌身陷泥沼。娘不愿以贱命牵累你,甘心赴黄泉成全那些贪得无厌的权贵。”
“吾儿海棠勿怒。恶人自有天惩,只是时辰未到。娘忧心你兄弟虎儿年幼,你爹又是个糊涂的人。娘死后,你兄弟可依托画师先生代为抚育,娘看他待你极好必会善待虎儿。”
“吾儿海棠谨记。五年后若无法逃脱,你记得将娘的尸身从墓中挖出,李代桃僵送去祭祖。娘曾听人言,服过砒霜之毒能得不腐之身,愿代你去向八大氏族的先祖们讨还公道,你勿心慈手软不肯依娘的吩咐行事,反害自己无辜丧命。”
“吾儿海棠勿悲。谋害之奸恶太多,娘已记不清有多少。你若敢放手一搏亦大胆去做,娘在天上看着你胜利大捷。”
“吾儿海棠珍重。今生母女缘尽于此,盼来生再续。娘会好好地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让你嫁个真心相待的夫婿过上儿孙满堂的好日子。母,栗闫氏,绝笔。”
谁能想到母亲目不能视,竟然能写下如此长卷的遗言给她,以全母亲对她的牵念。甚至想到五年后,用自己的不腐尸身代替她被火祭。
“娘啊!女儿不孝!”
栗海棠失声痛哭,扑跪在地。双手紧紧攥住那片留有母亲血液的旧帕子,每个字仿佛用烧红的铁钎子一笔一画烙刻在她的心上。
早已看过遗言的刘喜娘没想到自己也会流泪,她明明恨着那一家人,却发现自己对闫氏、对海棠的恨并没有预想的那么深。
诸葛弈心疼地蹲下身从背后抱住哭得不能自己的小姑娘,柔声安慰:“海棠想哭就哭吧,等哭够了我再带你回去。”
“真是个没骨气的男人!”
刘喜娘最恨这种男人,嘴里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遇到危难时他毫不犹豫地推女人出去挡祸,自己却躲起来安享太平。
诸葛弈抬眸冷睇,扶起哭得快没气力的小姑娘,柔声安慰:“走吧。”
第568章 恩仇皆在一念
“刘姐姐,你愿意随我一同去奁匣阁吗?”
栗海棠突然问,刘喜娘错愕得嘴巴张圆,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诸葛弈也诧异地瞪着怀里的小姑娘,恼火地大声质问。
“海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师父,我知道。”
栗海棠后仰着小脸真诚地说。
就在小姑娘和少年以眼神对峙之时,回神儿的刘喜娘尴尬地咳声,试探地说:“海棠呀,你不怕我害死你吗?你可是我大仇人的闺女,不怕带我回去后,夜里被我割了脑袋泄恨?”
栗海棠挥下手里的旧帕子,坚定地说:“倘若你真的恨我,就不会把母亲的遗书交给我了。我相信你不会谋害我的,相反的,你会更忠心于我。”
“为什么?”
“为什么?”
刘喜娘和诸葛弈异口同声,二人怔愣地对视一眼又互相厌恶的扭脸移开。但他们对海棠如此自信满满的样子很是好奇。
诸葛弈对小姑娘的异想天开感到担忧,一个心怀仇恨的人怎会对仇人的女儿忠诚,简直痴人说梦。
刘喜娘惊讶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事,怎么会被海棠一语中的呢?仔细想来,她留下闫氏的遗书并且交给海棠,表明她对母女俩的恨早已消失。
迟迟不愿承认的她日复一日地蛊惑自己不能忘记对栗锅子的恨,连同栗锅子的家人也要恨,否则就是不爱惜自己。
爱屋及乌,恨屋及乌,她囚困在自己编造的仇恨中无法自拔,却不知她的恨远不及自己认定的那般强。
恍如一梦,刘喜娘凄凉地哭了,跪在海棠面前磕了三个头。
“你走吧,我不会离开守安堂的,我也不再恨你。”
“刘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只要我替你编造个新的身世,你可为自己而活。外面还有刘老伯和刘大娘,难道你不担忧他们年老无依吗?”
“海棠,你已承诺会代栗嫂子孝顺我的爹娘,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我已习惯了守安堂的日子,已对丑陋的尘世没有半丝牵念。”
刘喜娘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希望海棠能信守承诺,代她为年老的父母养老送终,此生再无遗憾。
诸葛弈满意刘喜娘的做为,他不愿在小姑娘的身边留有隐患。一个乌银铃已让他大加戒备,何况再来一个满腔仇恨的女人。
栗海棠知道大势已去,也不再苦劝刘喜娘。她看向仍趴在地上昏厥不醒的周姨娘,提醒:“刘姐姐,这位周姨娘最喜仗势欺人,在莫氏南府连正室夫人和嫡长女都被她和她闺女下毒谋害,欺辱胁迫。你千万要小心她呀。”
“呵,放心吧。她来守安堂的这几日没少挨打挨骂,不好好干活就没饭吃。她的脾气快要消磨干净了。”
刘喜娘狠狠踩一脚周姨娘的背,感觉到鞋底下微微颤动。心底冷笑:敢装睡?一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栗海棠见当年柔柔弱弱的邻家大姐姐已变得野蛮霸道,看来守安堂里再无人敢欺负她了。
“刘姐姐保重。倘若你过得不好想出去,就去找守安堂的执事嫫嫫。”栗海棠向刘喜娘行了万福礼。
刘喜娘抱着折断的胳膊微微屈膝还礼,“你也保重,那虎狼之地实在凶险,真有一日能逃离,你千万别犹豫。”
“大姐姐放心,我会的。”
栗海棠摸摸随身的荷包,只有一块雕着小鸟的玉佩是当初莫晟桓送给她的玩件儿。她将玉佩放到锦荷包里,交给刘喜娘。
“这锦荷包是我娘亲手绣的,玉佩是我的一个玩件儿。如今留给你吧,算是个念想,也是未来你求助的信物。”
刘喜娘握紧锦荷包,含泪笑道:“好,我念着呢。你也要好好的,别急着报仇。你刚才说过,你娘的遗书里也说过,恶人自有天惩。咱们就睁大眼睛看着,看着老天爷和各路神明如何惩治那些为非作恶的坏人们。”
“好。睁大眼睛看着,我们都看着。”
栗海棠走过去轻轻抱一抱刘喜娘,回头对诸葛弈请求:“师父,求你帮帮刘大姐,治好她的胳膊吧。”
诸葛弈从怀里掏出一瓶膏子交给刘喜娘,“堂嫫嫫懂得接骨,你拿着膏药去找她,不出二十日便可恢复如初。”
“多谢画师公子。”
刘喜娘颌首道谢,又叮嘱海棠谨言慎行,多防备着些没坏处。
普实无华的叮咛让海棠觉得心暖暖的,与刘喜娘依依不舍地告别,才被诸葛弈抱出守安堂,悄无声息地翻墙离开。
待到二人离开,刘喜娘没有受伤的手突然握着一把匕首,直接刺向周姨娘的背后。
周姨娘忽然连滚数圈,堪堪躲避过。她靠倚着墙大口喘气,冷嘲道:“哎哟哟,宁愿忍辱也不敢拿小贱人泄恨,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要杀了小贱人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哈儿狗似的捧着人家亲娘的遗书乖乖奉上,啧啧啧,副堂主真是心胸宽大、以德报怨呀。”
“闭嘴!你这无耻下贱的娼妇!”
刘喜娘又刺过去,在周姨娘欲逃离之时匕首忽然在掌心打了旋花,匕首转调方向朝着周姨娘的左脸颊划破。
“啊!我的脸!”
周姨娘捂着半边脸惊慌尖叫,真正有多疼是感觉不出的,受惊吓到是真的。她一个旋身不稳摔在地上,刘喜娘顺势扬起匕首在周姨娘的右脸上又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疤。